姚柏但笑不语。
应天棋与他相互试探, 但誰都留着一分警惕, 给自己留着退路, 不願意将话彻底说开。
不过也够了,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双方心里大约都有了底。
淩溯此行要找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姚柏,虽然还不知道姚柏和秽玉山有什么关系以及身份图谋等等细节,但能肯定的是他一定清楚含风镇里有誰, 且和那位已经搭上了线。
只是他还不清楚自己的立场,所以目前还不敢轻易交底。
“多的我也无法言明,但我能承诺的是,我与外面的人无关。我的确只是路过此地无端被牵连, 你大可放心。”应天棋大概知道姚柏找他聊这一趟是想确认什么,自己索性也与他挑明:
“我也没想要害誰, 左右我与此事无关, 我只想保证自己的安全, 其他事情,并不願过多好奇干涉。只要旁的人不来招惹我,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说,一直装傻到结束。”
“蘇兄误会了, 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们不聊这些。”
姚柏笑得温和,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其实我是想多问一句……如今这一局,蘇兄可有解法?”
“姚兄弟还想要什么解法?要人给人,这不就是外头人给出的解法?”
应天棋讲了个冷笑话,而后,又稍稍正色道:
“在我看来,这一局并没有表面上如此简单。”
其实,就算姚柏不问他这一句,他也得想办法找个机会寻个聪明人暗示一下。
如果淩溯要的真是諸葛问云的人,就算与应天棋无关,应天棋也不愿看见这一切发生。毕竟说到底这一切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不希望陈实秋阴谋得逞,也不希望諸葛问云的计划乱在这一步。
比起当个明哲保身的旁观者安稳度过这一劫,如果可以,他还是更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之法。
“哦?”姚柏听他这话,微一挑眉:
“怎么说?”
“我从一开始就覺得这件事情哪里有些诡异,后来我意识到,此事诡异在一句‘没必要’。”
应天棋抬手,以手指骨节轻轻扣了扣桌面:
“如今所有人都在……都在那位罗刹的掌控中,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要人?那个人对他是某种威胁吗,既然是,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人都杀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错杀好过放过,瞧他也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主,不似在乎这几十条人命的样子。
“或者就是,他需要活口,他要从那人口中问出点什么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情报。可他既然能一路追到这里、给出线索讓我们自己排查自己找,他自己难道就没有大概的猜测吗?为何一定要花上一天多的时间,陪我们在这嬉戏?有这一天时间,他何不挨个上刑逼供,他不是没这个人手也不是没这个精力,反正能打的都被他下了药,没人有力气反抗。
“我不太了解你们江湖上的事,不知道这种讓人脱力的药物时效有多久,但不持续使用的话药效应該不会太长?他不怕你们几个身体好的提前把药力代谢出去,拼个鱼死网破,或者杀出一条血路逃之夭夭?又或者说……”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姚柏顺着应天棋的话往深处想,神情愈发凝重,在应天棋语气停顿时,忍不住抢答。
应天棋瞧着他,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同他的说法。
“他带了这么多人把整个虞城圍起来,动静这么大,若是再有意往外散播点消息,惹得被困者的同伙前来救援,然后再将所有目标一网打尽。所谓,圍点打援。”
应天棋之前想给方南巳传信讓他别来虞城也是这个道理,自己死了尚能读档稍微挣扎一下,但要是方南巳露了面,他们的计划甚至小联盟都会提前暴露,到时候可就很不好办了。
姚柏被应天棋这么一点,才彻底明了今日处境之凶险。
大概是有些后怕,又或是不知该如何破局,他无声地呼出口气,缓缓靠在了椅背上。
如此许久,久到应天棋都发覺他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才出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姚柏有些出神地望着地面某一点,目光都有些发直,并没有应应天棋的话。
直到应天棋又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
“哦……没什么。”
顿了顿,姚柏话锋突然一转,问了个与之前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
“蘇兄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应天棋愣了一下,才答:
“圣上如何,岂是我这种小人物能够評判的?”
“不算評判,只当是好友间吃茶聊天,如果苏兄当姚某是朋友的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想通了某些事,姚柏的状态比之先前有丝微妙的改变,应天棋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只觉此人似乎在某个瞬间释然了许多:
“苏兄心细如发,聪敏过人,绝非寻常角色,想必心中也有大的谋略。如今世道并不安稳,我离京多年,许多情况并不算清楚,比如,我倒不知咱们这位皇爺,是位怎样的人?”
应天棋大概懂了。
这是在试探他是誰的人。
要是他夸皇爺,就说明他是皇爷的人,如果他评价模糊或者说皇爷坏话,就说明他是除皇帝和诸葛问云外的另一方隐藏势力。
应天棋自然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搅混水给自己使绊子:
“外人是如何评判?当今圣上昏庸无能,荒唐无度,耽于酒色……世人总说耳听为虚,但我看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人有时连枕邊人都不一定能看透,旁人转了几手的形容和评价更无参考价值,若因此有了成见,反而遮蔽双目、影响你窥见真实。所以,我什么也不说,只告诉姚兄弟,且等着看着,就是了。”
应天棋这话虽然没有明着表明立场,但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我不当着你面说他好话,反正说了你也不信,只告诉你传闻不是真的,别对他有成见,很多事情都不是你听的想的那个样子,要是还不信,那你等着看就是了。
姚柏显然也明白他的用意。
“苏兄这话说得……倒是有趣,也有道理。”
姚柏想了想,下一句话,问得便直白多了:
“到这一步,我不信苏兄没猜到我是何人、欲做何事,只是我好奇,既然苏兄已经知晓我的底细,也該知道你我两方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竞争对手,既然如此,苏兄为何还愿帮我点明困局?”
应天棋想说,姚柏兄弟确实是有点高看他了。
他真的没猜出姚柏是啥人想做啥事儿,最多能确定他跟诸葛问云有关系、而诸葛问云肯定在暗中谋着点大事,不然不会惹得陈实秋炸了毛。
但既然姚柏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太诚实,高深莫测与心胸宽广义薄云天的人设,该做还是得做一做。
应天棋轻轻朝姚柏扬了扬唇角:
“姚兄弟懂我的意思就好。就是坐到万人之上的位置,也难免遇见身不由己的困境,如今世道很乱,有很多人都想要努力做出改变,就像你说的,蹚出一条路来。姚兄弟想,我也想。
“不管我们背后是谁、为着谁、要去做什么事,至少此时此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遇见的困局也是一样的,落井下石的事我做不来,既然遇见了就是朋友,能帮,就帮一把。也希望日后若真到了不得不争的境地,姚兄弟想起今日之事,能给我留一丝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