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方南巳,你不是折回来的,你压根儿就没走!你一直悄悄跟着我呢, 是不?”
“是啊, ”方南巳瞥了他一眼:
“等着你死了好给你收尸,趁热带走,晚了凉了硬了, 不好挪动。”
世界上最毒最锋利的暗器原来是方南巳这张嘴。
但应天棋被这么损一通,居然一点没感觉。
他很难描述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好像还挺高兴的。
当然,这份开心不是因为有人给自己收尸, 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可能是因为被人挂念着,可能是因为暗处一直有人给自己兜底,也可能是因为在这个陌生地方又冷又孤单的夜晚突然多了个熟悉的人在身边……
总之,不是坏心情。
屋子常年没人住了,物件缺东少西,应天棋转了一圈也没发现烛台,现在去隔壁找林叔也不大合适, 还好今夜月光明朗,坐在屋里就算不点灯也能勉强看得清东西。
这前半段恐怖电影,后半段温情熟人相会局,算是把应天棋的困意彻底赶没了。
他踢掉鞋子爬回床上,盘腿坐在被窝里瞧着方南巳,问:
“阿姐呢?”
“阿姐?”方南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缓着声重复着他的用词。
而后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
“叫这么亲热?”
“怎么又亲热了?”应天棋不懂方南巳的脑回路:
“姐就是姐,你不爱叫,还不让我叫了?再说了,咱的设定不还是姐弟仨吗?我是方七你是方四她是方辰,我叫声阿姐怎么了?啊?怎、么、了?”
方南巳看应天棋这犟着劲儿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没怎么,随意吧。”
应天棋满意了:
“行,那你现在回答我,我阿姐呢?”
“回去了,还用问?”
“苏言和宋大哥呢?”
“一样。”
“哦……那就你留下了?”
“是。”
“为什么?”
“收尸还需要更多人?只臣一个就够了,陛下不必觉得被怠慢,等送陛下回了京再风光大办,也不迟。”
“说什么呢,我是怕你势单力薄的,不仅没能给我收成,还稀里糊涂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我俩双双倒地,只能天做被地当铺,若再来几只鬣狗秃鹫什么的把咱俩啃了,那多难看啊?”
应天棋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那陛下属实是多想了。”
方南巳闲闲走到书柜边,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翻翻,一边悠哉答:
“臣识时务,若对方人多,这尸不收也罢。若陛下因此长眠荒野被野狗啃食……臣自当为您痛哭一场。”
应天棋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
“臣该做的。”
应天棋觉得自己真是闲疯了才会跟方南巳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拌嘴。
嘲又嘲不过打又打不死,纯纯给自己找气。
应天棋放弃了这场交流,他一头歪回床上,往里挪挪,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方南巳,自己面壁。
原意是想短暂地在脑子里整理一下思路然后酝酿睡意养精蓄锐好好准备着面对明天乃至之后的事,但安静片刻后,他突然听见有很轻的脚步声靠近。
再然后,他好像闻到了方南巳身上的味道。
像露水凝聚在冰凉的石面上,再“滴答”一声,坠进潮湿的青苔。
片刻,布料摩擦的声音隐隐传来,又在他身后静止。
应天棋以为方南巳要上床睡觉,但旁边却不像是多躺了个人。
那方南巳在干嘛?
应天棋实在好奇。
但他怕偷看被抓包,所以一直忍着没动,也没有回头看。
可身后再没有声音了,令应天棋连从蛛丝马迹猜测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再等待一会儿,应天棋终于忍不了了。
他很轻很轻、很轻很轻地缓缓转了身,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就跟方南巳对上了视线。
他说方南巳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动静呢。
原来此人一手撑着床头的木栏,探身过来,正低头盯住他看。
眼里没什么情绪,显得阴阴的,像只鬼。
应天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腾”一下翻了个身,贴近床和墙的角落抓着被子护着自己:
“你……干嘛?”
觉得这月黑风高的夜晚正是谋君篡位的好时机吗?
你这阴恻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方南巳也不回答,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只目光探究似的落在他眼角眉梢,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片刻才收回视线,直起身子,收回了那种让应天棋觉得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应天棋觉得此人多少有点毛病。
什么话也不说,就盯着人看是什么意思?他刚有惹到这位神仙吗?
没有吧?刚才的话题不是在方南巳那儿结束的吗?他俩互相阴阳互相嘲讽,最后还是方南巳占了上风。
那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应天棋想不通。
他脑子里重播着方才方南巳的神情,再稍作前情回顾,想到某处细节时,脑子里突然过电般闪出一个想法——
难不成,方南巳刚才……是在观察他有没有不高兴?
因为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点过分,怕他是生了气才背过去不理人?
应天棋觉得这条最有可能,但他有点不大敢信。
……这还是方南巳吗?
“你刚是在观察我有没有生气吗?”
自己在这猜来猜去的也没意思,应天棋索性直接开口问了。
“没。”方南巳语调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在干什么?在人身后盯着人看,悄么声地没动静。”
“在想,”方南巳话音微微一顿。
“想什么?”应天棋实在好奇,忍不住追问。
“想,有人为何会叫自己方七?”
方南巳话锋一转,问。
这转移话题的手段实在太拙劣了,应天棋敢赌他刚才想的肯定不是这事儿。
但应天棋还是大方地为他解了惑:
“姐弟仨不能不同姓吧?少数服从多数,小的听大的,我自然得姓方。”
“那‘七’又是?”
“当然……”
应天棋几乎下意识就要答“当然是应天棋的棋”,好在刚蹦出两个字他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还披着绝不能掉的关键马甲,于是赶紧拐了个弯:
“当然是,喜欢七这个数字呗,随口就用了,想个假名哪有那么多理由,怎么?”
方南巳听见这话,微一挑眉:
“‘田七’也是?”
田七是……
应天棋都差点忘了。
这是他在刚认识方南辰和宋立时用过的旧马甲。
方南辰连这都跟方南巳讲了?
“对啊。”应天棋硬着头皮答,努力地照着答案编过程:
“朕是皇帝嘛,皇帝,自然……呃,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百姓靠双手靠田地生活,所以田地是国之根本,我……我就爱姓田,又喜欢七,田七,高端大气朗朗上口,有什么问题?”
方南巳点了点头。
应天棋觉得他指定没信,或许压根没在听,但他既没有继续追问,应天棋就当自己已经安全的度过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