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二人的心思看起来都在正事上,但方南巳身上那点微妙的怪异和与以往的不同像根刺一样隐隐扎着应天棋,让他心里没底,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应对。
算起来,方南巳从今夜见面到现在也就跟应天棋说了那一句话,其余时间都沉默地走在前面,多一眼都没看他。
这种近似冷暴力的态度,让应天棋十分不爽。
但大事在即,他不想因这种事跟方南巳起冲突。
方南巳带他一路从偏门出城,去到京郊一处荒僻的野山上。
山下有条土路,这是华南县到京城的必经之路。
方南巳的护卫早已埋伏暗处,应天棋被他带到一处巨石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山下的小路。
“人手都布下了,一炷香后,郑秉烛的人会带着那老奴经过此处,你想怎么做?”
方南巳双手抱臂背对着应天棋靠在石块旁,问。
“他们人多吗?”
“不多,加上老奴,一共五人。此事本就不便张扬。”
“那就把郑秉烛的人先绑了撂一边,我先见见那妇人。如果事情真像我猜测的那样,主动权从此在我。”
“行。”
方南巳朝不远处一名护卫打了几个手势,将临时部署的计划传达下去。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应天棋就默默地盯着他瞧。
等方南巳忙完,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才忍不住问:
“你为什么躲着我?”
“?”方南巳像是想回头瞥他一眼,但动作刚起就被他止住了。
那点将转未转的幅度落进了应天棋的眼里。
“谁躲你?”声音听起来不带一点情绪,理不直气也壮。
“谁躲我谁知道。”
“那就去问知道的人,问我作甚?”
“因为有些人三天没回家,还没有自知之明。”
“……”
之后,应天棋听见方南巳一声轻笑。
“我若是那样闲,谁替你盯着这些人?”
这话说完,方南巳才终于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应天棋:
“就算我没有事要做,陛下又凭何认为,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围着陛下转?”
他说这话时话音有点冷,惹得应天棋一愣。
他实在不知道这人又抽了哪根筋,怎么突然怼天怼地怼自己,什么时候……
思路过半,应天棋却转念一想,突然又意识到,其实,方南巳原本不就是这样的性子吗?
有什么说什么,谁都不在乎,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挨两句骂再走。
这是他原本就知晓的事实,那现在自己心里这莫名其妙的落差感又是怎么回事?
方南巳以前是怎样对待他的?他希望方南巳怎样回答他?
有些事情,以前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意识到时还不觉得,但一旦出现了明确的方向,从此任何念头都好像指向了那清晰且唯一的答案,无端干扰人的思绪。
应天棋抿抿唇,没再接话,只默默走到石头另一边,蹲下身垂眸瞧着山下那条小路。
但其实这月黑风高的,连个鬼影也没有,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应天棋只是单纯在出神。
而听他沉默下去,方南巳无声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烦躁地皱了下眉,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以,方南巳……”
正在方南巳犹豫时,应天棋重新开了口。
他说:
“我想了三日,想也想不明白,你究竟恨我什么?我应该什么都没做吧,跟你发脾气也只是不想让你对自己那么不上心,结果你一声不吭走了,我等不来你,你也不给我回音,我多问一句,你还要嘲讽我自作多情。我真挺讨厌这样的,这叫什么?冷暴力。你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弄得我一个人在这七上八下。”
应天棋随手拿了根树枝,漫不经心地挖着地上的泥土,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下去:
“更别提,在这个节骨眼上……”
“什么?”大概是某种直觉,方南巳微一挑眉,问。
“啊?”
“什么节骨眼?”
“就……”真要说的话,应天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纠结着也没什么意义,索性一闭眼一咬牙:
“就是,虽然我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很不公平,毕竟……呃……但有那么一天,或者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发现,你对我来说,好像有点……”
应天棋话音一顿。
方南巳下意识看向他,正想开口问他没说完的那句话,却察觉到应天棋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落向了山下那小路的入口。
山路很窄,都是土石,其上颠簸着一驾小小的驴车。
驴子拉着个十分朴素的车轿,前边坐了两个穿着简朴的男人,时不时用鞭子抽一下驴子的屁股。
驴车走得不快,且车轮陷入了山路潮湿的泥土,在车后留下两道很深的压痕。
看得出来,这车轿并不轻,里面还坐了至少两个人。
“来人了……是这车吗?”
应天棋的话题跳得很快,尤其是遇上正事的情况下,能把刚酝酿起来的情绪一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方南巳只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想应答,却又听应天棋道:
“等等。”
“什么?”方南巳觉出他语气中那丝警惕。
“对面矮山上也有你们的人吗?”
应天棋微微眯起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在闪?”
听见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方南巳眸光一凛,立刻顺着应天棋所指望去,果真瞧见幽暗山林间有什么东西映着月色闪着微弱的光!
方南巳反应极快,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摸出一架连弩,当机立断按下机关,弩箭这便淋着清冷月色,直冲夜空而去。
但那支箭并未落地,也未刺中任何人。
因为才飞到半空,它便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箭矢撞在了一起。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应天棋见证了这一切,一时目瞪口呆。
在他意识到那闪光的东西是弩箭前,方南巳就已经预判了对方弩箭轨迹并且出手打断?
好恐怖。
理论知识果真比不上扎扎实实的实战经验。
应天棋心里如此惊叹。
下方小路上赶驴车的车夫显然已被惊动,应天棋看清了,虽然他没做什么大动作,手却已经摸向了车下,怕是武器藏匿之处。
“看来打算在此拦截他们的不止我们一拨人。”
应天棋立刻意识到了眼下形势:
“我这位母后果真手眼通天,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她的法眼。”
他轻笑一声,掷了手里木枝,拍拍手上尘土,站起身来:
“也好,布了这么久的棋,也该正儿八经下一盘了。”
第158章 七周目
如果事情真如应天棋所猜测的那样, 那么宁竹此人就是陈实秋的逆鳞,她决不会允许任何人触碰。
应天棋给郑秉烛透底的时候也有意往这方面引导着,所以, 如果郑秉烛要查宁竹,就绝对会瞒着陈实秋。
郑秉烛在京中待了这么些年,自己的人手是有的,谨慎与瞒天过海的手段也是有的。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陈实秋竟还能知晓此事,并埋伏在此准备截杀, 足以见她堪称恐怖的情报网。
“你的意思是,对面是陈实秋的人?”
一箭被拦截,也是打草惊蛇引起了赶车人的警惕,对方便再未轻举妄动, 一切还维持着表面的虚假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