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了。所以,虽然你人烦,嘴坏,桀骜不驯,眼高于顶,时常让人恨不得两巴掌把你扇到地底,我也还是得说句谢谢。你帮了我很多大忙。”
“陛下的夸奖,臣实不敢当。”
方南巳这话多少带了点反讽的意思。
不知是太过了解应天棋的作风,还是他对应天棋已经生出了刻板印象,顿了顿,他问:
“陛下还有什么事要吩咐?说吧。”
应天棋闻言,立马叉着腰佯怒:
“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点好话就是有求于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说完,应天棋又话锋一轉: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开口了。是这样……”
方南巳微微偏过脸,唇角轻轻向上扬了扬,是个刻意被压住却没能完全成功的笑意。
应天棋没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只自顾自道:
“那我就把山青托付给你了。你好好待人家,别天天开嘲讽恶語相向的,也别老吓唬他。等他伤养好了,你想想办法,看怎样能把他塞进北镇抚司。”
“陛下以为北镇抚司是说进就能进的?左右臣不是他的恩人,他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与臣何干?”
“所以是我求你嘛,算作你帮我做事,如何?”应天棋就知道方南巳还在小心眼,肯定不能轻易应下这活,必须要傲娇一下推脱一下嘲讽一下,被他耐心地哄一下,才肯勉勉强强地应下。
应天棋忍辱负重,心里想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培养好平替就再用不上你了走着瞧吧”,邊好言好語地哄着。
“此事若想实现……须得费一番功夫。”
方南巳瞧着应天棋的反应,放慢语速,叹了口气,故意道:
“陛下若只是道谢,恐怕不够了。”
“那你想要什么?”
应天棋为什么只道谢?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还能给方南巳什么。
唯一能被方南巳看上眼、并且他还有能力给的东西,他已经早早许下了,至于其他……方南巳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需要。
但应天棋还是走过场似的穷举一下:
“金银财宝?”
方南巳不语。
“加官进爵?”
依旧没有反应。
“……漂,漂亮姑娘?”
方南巳微一挑眉。
瞧见这反应,应天棋痛心疾首。
色字头上一把刀,方南巳你俗啊!!!
“不知道。没想好。”
方南巳给了反应,却没有应他的话。
那时二人正好走到了凌松居的偏门,方南巳上前一步,替应天棋拉开门,而后垂眸瞧着他,隨口道:
“先替陛下记上一笔,欠着,日后再说。”
“……”
敢记皇帝的账,您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位。
应天棋在方南巳看不见的角度默默翻了个白眼,自己摆摆手说了句“走了”,便顺着侧门的巷子,走去繁楼的方向。
已经是后半夜了,京城安静得像是一座空城。
应天棋独自行在街巷间,只闻得偶尔几声猫叫在身侧伴着。
不知是夜太深心里总有疑影还是如何,应天棋总觉得这一路一直有人跟在他身后。
但他没有证据,每次冷不丁回头,身后永远是空空荡荡,连个影子也捉不到。
是直覺还是错覺?
瞧不见东西,应天棋便没太在意。
他默默加快脚步,回了繁楼。
街巷中安安靜靜,繁楼里却还是与白日一般热闹。
灯笼烛台将楼内照亮如白昼,戏子在台上咿呀唱着,大堂的看客们依旧推杯換盏,喝倒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的也不在少数。
应天棋从侧邊的楼梯匆匆上了楼。
郑秉烛给他派的护卫还在门口站着,只是瞧着不如先前精神了。应天棋给他们一人来了一泵失忆喷雾,而后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了天字房。
屋里,白家兄妹已经睡了,白小荷抱着琵琶蜷在床榻上,白小卓四仰八叉躺在旁邊,香炉里的梨香清甜,令人心安。
进门时,应天棋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却不想还是把白小荷吵醒了。
小姑娘听见动静,几乎是从榻上弹了起来,一双眼睛睡得通红,盯向应天棋的第一瞬甚至有些发狠。
不过,待她从睡意中脱离、认清进来的人是誰之后,她身上那些防备便尽数散去了。
她理理衣裙,坐起身,顺便拍拍身邊的白小卓,试图将哥哥叫醒:
“陛下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超出预期。”
应天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囫囵灌下:
“不用叫他,让他睡着吧,好好休息,明儿还有事要做。”
白小荷没有应声,只将睡得如死猪似的白小卓往边上推推,给应天棋让出位置,然后默默将皱了的床鋪理理平整:
“陛下休息。”
“不了,你俩睡就行,我去软榻上凑合一夜。”
应天棋在屏风后面脱掉短打,換上宽大的锦袍,和衣蜷在了软榻上。
他闭上眼睛,在困意来袭前理了理今天从张葵那里得到的线索,边问:
“小荷,你之前说你听过郑秉星闹出一桩与妙音阁相关的人命官司,那在你听说的部分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牵涉其中?”
白小荷覺得让应天棋去睡软榻、自己跟哥哥睡床鋪,十分不妥,但见应天棋已经安安穩穩躺下了,自己再开口也没什么意思,便没有再提。
现在听应天棋这样问,她稍作回忆,答:
“似乎还牵扯到其他几位京中有名的纨绔公子,这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做什么事都成群结队,向来如此,没什么特别。”
应天棋也没期待着白小荷能给他提供什么关键信息,隨口一问而已,就没太在意。
只是,一段问答结束,沉默片刻后,应天棋忽然轻笑一声:
“我怎么觉着,你在我面前总是那么拘谨?放松些,咱都相处这么久了,我也不像个凶巴巴死守规矩的皇帝吧?”
房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隔着门传来的、楼下的戏曲声,还有床上白小卓轻缓的鼾声。
又过了半晌,白小荷才答:
“陛下不像陛下,但奴婢要像奴婢。”
应天棋从清晨一直熬到现在,脑子已然混沌了。
困劲如海浪一般一阵阵卷上来,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睡过去的前一刻,喃喃出一句:
“什么奴婢陛下,都是封建糟粕。我们不是主子和奴才,小荷……我们是朋友。”
房中烛火未熄,摇摇晃晃地,映着白小荷若有所思的一双眼。
她在床边静坐片刻,没有应声,也没有等到应天棋的下文。
之后抬眸望去,才瞧见那人的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
经过这么一遭,白小荷睡意已散。
她从床铺的角落捡起被白小卓踢到一旁的被子,给白小卓掖好,又重新拿了一床薄被,过去轻轻盖在应天棋身上。
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打了个轉,停在了窗沿。
是夜晚路过在此歇脚的鸟儿。
原本没什么特别,白小荷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摸摸腰间,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抽出一张布條、一枚青石,和一粒朱砂。
她并没有多纠结,很快将朱砂放回荷包中,随后铺开布條,用力将青石在布條上划过,留下一道蜿蜒的青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