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收起青石,拿着布条行至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把布条夹在了里面。
合上窗,明日就会有人把布条收走。
不出意外的话,这张布条最晚明日傍晚就会被送到太后手中。
到时太后展开布条,看见上面青色的痕迹,就会知道,今夜一切如常,皇帝并无异样。
白小荷缓缓呼出一口气,回到床边,静静躺下。
闭上眼,思绪回转至一切开始之前。
这皇宮,看似一潭静水,实则暗潮汹涌,处处危機。
这一点,白小荷从一开始就知道。
忘记了是哪日,张福全从新进尚宮局的宮女中挑了几个容貌出挑的,带她们进了一间暗阁。其中就有白小荷。
传唤她们的人是个年长的姑姑,当时白小荷不知她是誰,之后才晓得,那是陈太后的贴身侍婢,星疏。
“进了宫,各位姑娘的命便不是自己的了。运气差些的去洗衣洒扫,好些的送入各宫近身伺候主子,好处自然少不了。更有福气的,若被陛下看中一朝临幸,便能飞上枝头,从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各位姑娘都是出挑的人儿,自然会比旁人更有福气些,太后也希望你们能讨得皇爷欢心,所以,太后愿意给你们一个機会。但她也希望,来日,若姑娘们得了好,须得牢牢记住,这份脱胎换骨的运气是誰给的,姑娘们的命,又是谁的。”
尚宫局的人,都要被太后先挑过一遍,才有机会被送去皇帝身边。
而这些有机会近身伺候皇帝的人,都被太后牢牢把控着,时刻替太后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
白小荷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自然也有着这种觉悟。
这对她来说,原不是什么需要纠结的难事。
皇帝是个不思进取昏庸无能的傀儡皇帝,太后手握实权眼线遍布整个皇宫,她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枚棋子,伺候谁都是伺候,给谁賣命都是卖命。
直到真正被挑到皇帝身边的那夜,那人懒洋洋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核桃,和她说了很多话。
其实当时具体说了什么,白小荷已经记不太清了,左不过是要与她做交易,要她为他所用。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
因为,从初见起,那人对待她时,就能让她感觉到被尊重。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个语气每个眼神,没有颐指气使,没有高高在上,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恩赐”,也没有觉得她白小荷一生下来就得给他卖命。
白小荷生来卑微,从小到大遇见的那些人,谁都能呵斥她,谁都能理所当然地命令她。
这份尊重对于她来说,是第一次,是最难得。
她这辈子所求的东西不多,不钟爱荣华富贵,于家人情分也浅,唯一的牵挂便是白小卓。
但她走到这一步,愿意为应天棋做事,却并不仅仅是因为白小卓。
原来,给人卖命也并不都是毫无差别的。
比如,陈太后会倚在层层叠叠的纱帘后面,让她跪着等自己睡醒,然后漫不经心地听完她遮掩过的叙述,懒洋洋地说一句:
“知道了,退下吧。”
然后抬手,像喂狗一般,抛出一枚金叶子,打着滚停在白小荷屈下的膝前,算作她听话的赏赐。
应天棋却会和衣蜷在窄窄的软榻上,将宽大的床铺让给他们,并不会因为身份有别而骄矜轻狂,反而困极也不忘跟她说:
“小荷,我们是朋友。”
应天棋今天当真是累了,可却也睡不安稳,梦里也微微皱着眉,不知又在思虑何事。
白小荷站在软榻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
片刻,她微微倾身,吹熄了摇晃的烛火。
第44章 五周目
应天棋在软榻上蜷了一夜, 睡得不怎么舒服,却是做了个美梦。
梦到自己左手握虎符右手掌朝堂,輕輕松松完成主线任务, 被系统送回了现世。然后凭着沉浸式经历过引熙年间各大政变,連发數篇SSCI, 一时風头无两,人见人夸, 出版社排着队找他。
然后天邊一声鸡鸣, 应天棋醒了。
睁开眼的那一瞬, 他从来没感觉那么失落寂寞过。
“陛下!”
白小卓估计也是刚醒, 等意识到自己在哪应天棋又在哪,他連滚带爬地下了床,跪在软榻旁邊瞧着应天棋,一张脸都白了:
“您,您怎么睡在这儿啊?”
“睡哪儿都是睡, 别大惊小怪的。”
应天棋伸个懒腰,扭扭酸痛的筋骨:
“收拾收拾走了,今儿的事儿还多着呢。”
他又打个哈欠,边眯着眼睛瞧一圈室内, 发觉少了个人,便问:
“小荷呢?”
几乎在应天棋话音刚落之时, 有人推门进来。
白小荷换回一身侍女打扮, 手里端着的托盘放着一套幹净锦袍, 被她呈到应天棋面前。
应天棋有点意外,抬眸看了白小荷一眼:
“这么贴心?谢了啊。”
说着,他拎起托盘里那件玉白色绣竹纹的外袍,整理时, 蓦地在其间瞧见什么,微微一愣,而后抬手,从层层叠叠的衣料间抽出一张纸条。
缓缓展开,见其上写了两行小字:
[張葵獨子 張問 年十九]
[鄭秉星遇害次日躲入張家西城別院 至今未出]
……张问?
应天棋盯着纸条上的字迹,略微有些出神。
片刻,他抬眼跟白小荷对视一瞬,心里有了底。
这方南巳,烦人的时候烦死人,靠谱的时候还真靠谱。
应天棋有了數,便将手里纸条攥成一团,就近找了个燭台,把纸团燎着一角后投了进去,亲眼见着它化成一团灰烬后才挪开视线。
今日天气不错,清早凉風习习万里无云,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应天棋换了身衣服,洗漱完毕,随便点了几道点心,和白家兄妹一道当早膳用了,之后备車离开繁樓,径直冲西林客棧去了。
鄭秉燭遇害距今已经过去大半月,案件无一点进展,本案相关人员自然一个也不能放,所以西林客棧至今还是封闭状态,里面关着妙音閣一幹人等,还有那日与鄭秉星一道喝花酒的各家耀祖。
应天棋今日便是特意去会会这几位公子哥。
本案现在由方南巳负责,二人昨日又通过气,因此应天棋到西林客栈时,远远地就瞧见了方南巳的影子在门口候着。
馬車缓缓停下,白小卓立馬从車上跳下去放踏凳,而后正想将应天棋扶下来,但在那之前,却被人伸手挡了一下。
白小卓愣住,抬眼一瞧,便对上了方南巳瞥来的视线。
这恐怕是白小卓这辈子最机灵的一次,心领神会立馬闪身错开,将离马車最近的位置讓了出来。
于是应天棋一出马车,就瞧见了立在旁边的方南巳,还有方南巳伸来要扶他下车的手。
这……
这这这……
方南巳何时变得如此殷勤了?
应天棋的大脑飞速运转。
电光石火间,应天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眸扫了眼客栈樓上,顿时心下了然。
于是便打消了种种疑虑,心安理得地搭上了方南巳的手,讓他为自己服务一次,舒舒服服地任他把自己扶下了马车。
毕竟入了夏,应天棋嫌热,衣衫便少套了几层,衣料也不算厚。
方南巳扶上他的手腕,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明明已是初夏,天气也暖和,方南巳的手却冰冷,就算隔着几层衣料,应天棋也能察觉到他手心明显比常人低很多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