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怎么看?”
郑秉烛盯着那几具焦炭般的屍体,面上没什么表情。
片刻,只輕嗤一声:
“金蝉脱壳,拙劣伎俩。”
应天棋惊讶:“你的意思是,这几具尸首并非张家家眷,只是他们为掩人耳目抛出来的替死鬼?”
短暂停頓后,应天棋叹了口气,又道:
“你放心,京城大小城门已然封锁,非特许不得出,他们跑不了。”
这本是一句安抚,谁想郑秉烛听过却微微皱起眉,閉了閉眼睛:
“……陛下有所不知,今日开始是民间的潤谷节,百姓要来往田庄洒水潤谷以求富裕吉祥,故今日清早,城门便已大开,不再设限。”
“什么?!”
应天棋惊讶得睁大眼睛,一时急得团团转,也跟着皱紧了眉:
“那现下要如何是好?”
闻言,郑秉烛突然屈膝跪地,朝应天棋一礼:“陛下,臣恳求……”
“好了,朕知道。”没等郑秉烛说完,应天棋便开口打断了他,顺便从自己腰上扯下一枚龙纹玉佩:
“讓人跑了,是朕的疏忽,朕对不住你。朕知道你着急,事已至此,真凶落网,余下的,你便放手去追查吧。”
郑秉烛接过玉令握在手里:
“微臣,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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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楼下戏台子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应天棋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手里转着核桃,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陛下。”
片刻,白小荷引了一人入内。
应天棋抬眸,看见一张毫不令人意外的脸,于是立马扬唇笑了:
“来了?坐吧。”
方南巳朝他有些敷衍地一礼,而后一撩袍摆,坐在了他对面。
应天棋正了正身子,问:
“张家那些人送出去了?”
“嗯。”方南巳接过白小荷倒好递来的茶水:
“给足了银钱,已在去往岭北的路上。”
頓了顿,方南巳又开口:
“陛下如此,岂非落了一处把柄,若以后被郑秉烛查到,又是一桩麻烦。还不如真锁起来一把火烧了,斩草除根,幹幹净净。”
“……话是这样说,但好歹是十二条人命。”
应天棋叹了口气:
“张葵和张问有错,死有余辜。虽说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但也罪不至死,尤其是那几个孩子。把他们送到边境小城,虽然没了富贵,但好歹留了一口气,能活下去就好。”
要想结束郑秉星的案子,不仅得找个人出来顶锅,还得转移一下郑秉烛的注意,方能保南域诸人平安。
所以,应天棋结合了一下现有条件,做了一出大戏。
赈灾粮被土匪劫这事儿,实在蹊跷棘手,看张葵之前提到此事的反应,应天棋赌郑秉烛不是监守自盗。
张葵在回京路上被劫,左右没法解释,也不好追查,索性就把问题抛给郑秉烛,让他自己去琢磨。郑秉烛不是个蠢人,想来黄山崖闹土匪这事儿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心里也打着鼓,如今张葵失踪,他很容易就能把这两件事想到一起,得出个“会不会是张葵在搞鬼”的猜测。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应天棋再给他下一剂猛药坐坐实——
张家失火,留下几具焦尸。应天棋知道郑秉烛不可能信那几具尸体,但管他信不信,不信就自己查去,左右应天棋要做的事做完了,余下的就看郑秉烛有没有能耐、方南巳做事干不干净。
张葵张问有罪,但他们家里还有老弱妇孺。
虽说张问“刺杀官员子弟”的罪名不至于抄家,但若是把他们留在京城,按郑秉烛的性格,早晚要私下里把他们磋磨死,应天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更别提游戏里的事与现世发展息息相关,张家这一脉断了,不知蝴蝶效应会牵扯到多少人,所以,能留一口就留一口吧。
想来,短时间內,郑秉烛也不会想到,在方南巳清早带人搜查张府、圈禁家眷的时候,就已经把张家那十二口人绑了从后门送走、塞进了润谷节出城的车队里,顺便从乱葬岗拉了十二具无名尸首顶包。
现在,一有“真凶”张问在獄中,算是给了郑秉烛一个交代,二有消失的张葵和张府家眷牵绊郑秉烛的思路和视线,应天棋这边便能松一口气,且看郑秉烛有几分本事、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就算查出来也没事儿,反正那些事都是方南巳做的,郑秉烛再往深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方南巳背后还有个他。
经此一遭,应天棋算是彻底把自己和方南巳绑在了一起,以后,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方大将军辛苦了。”
应天棋差点没压住唇角的笑意,越想越快乐,高兴得亲自给方南巳倒了杯茶:
“快多喝两口茶,好好歇歇。”
方南巳却没有接应天棋的情。
只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盯着应天棋瞧,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看起来,陛下心情甚好。”
“好啊,当然好。”应天棋这是实话:
“奔波这么些天,解决心头一桩大事,明儿就能回宫歇着了,我心情当然好。”
“哦——”方南巳稍稍拖长声音,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臣为了帮陛下所做的这些事,算是彻底得罪了国师大人,但臣没那么多义气,也不愿替人做靶子,所以,若来日他追问起来,臣会毫不犹豫将陛下供出来。还望陛下见谅。”
“嗐,什么供不供的?既然是我托爱卿办事,待到东窗事发,必定一人做事一人当,为爱卿两肋插刀!”应天棋一摆手:
“咱俩之间,不提这些有的没的!”
方南巳眸底浮上一点笑意,瞧他这假惺惺的样子,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忽听有人敲门,而后苏言闪身入内,朝二人一礼:
“陛下,大人。大理寺那边来了消息,下午郑秉烛提审张问,上了刑,关了水牢,待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伙贼人劫獄。好在郑秉烛走前特命人严加看守,劫狱者没能得逞,只是争斗时张问不慎卷入,撞到了铁质刑具架,把人拎起来时,已然没气了。”
应天棋听着这话,有些意外,看看苏言,又看看方南巳。
方南巳好像一点不意外,只垂眸端起茶盏啜饮一口,问:
“贼人呢?”
“受伤逃脱,身份不明。”说到这,苏言停顿片刻,意有所指道:
“冲突时,对方有兵器断了刃,经大理寺初步查验,可以确定是岭东制式。”
岭东,黄山崖……
土匪。
这一遭,算是把怀疑的种子往郑秉烛心里埋得更深了些。
应天棋瞧着方南巳,微一挑眉,心如明镜:
“你做的?”
“陛下圣明。”
方南巳輕轻扬起唇角,却没有几分笑意。
他朝后靠在椅背上,姿态一片轻松从容:
“此事臣有份参与,不能不为自己打算,留着他,难免夜长梦多,不如斩草除根。既然张问已是死局,倒也不拘早死晚死,给他个痛快以免他落在郑秉烛手里被折磨至死,他泉下有知,该谢臣慈心。”
应天棋原本想吐槽,但仔细想想,居然觉得方南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按张问那个怂样子,受了刑难免又哭又喊真情实感,郑秉烛现在被仇恨冲昏头,一个字也不会信,但若等他事后冷静下来,也未必不会起疑,倒不如像方南巳现在这样直接弄死一了百了,省的张问受那些零碎折磨,也省的再生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