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叁便快步走上前去,挑了一朵最鲜美、最绚烂的小白花,小心翼翼地捧了回来。
“听说京师那边不论男子女子,都时兴簪花。”
他抚着李肆的鬓发,示意李肆低下头来,轻轻将那朵小白梅插进了发髻根部。
放下手臂,他退了退身,仔细端详了一下,含着泪笑了:“好看。”
李肆便也腼腆而羞涩地笑了。
张叁看得呆了一呆,随即最后紧紧拥抱了他一下,嗅了嗅他发顶的白梅清香,然后推开他,狠硬地道:“快走吧!”
李肆还有许多不舍,但张叁又将他朝山路上推了一把。
他向来听啸哥的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山路上走去。啸哥又在后头喊:“不许回头!”
李肆又委屈又难过,强忍着不再回头,步伐渐渐加快。
他听见风声,听见树林被风吹拂时簌簌的声响,也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快速的心跳。眼前的路变得模糊不清,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淌落下去,落在他颤抖的胸襟里。
耳后突然风声一紧,他被人从后拽住。
他被狠狠拽着回过头去,看见了啸哥湿漉漉的眼睛。
还是忍不住追上来的啸哥哑声道:“小愣鬼,最后欺负你一次。”
他惊讶地睁大眼,啸哥捧着他的脸凑了上来,咬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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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被吓傻了,吓得眼泪都忘了流。
他以为啸哥真要吃了他,从嘴巴开始,全身都咬碎吃掉。
啸哥捏着他的下巴逼他张开嘴,虎牙凶猛地咀嚼着他的唇瓣,虎舌狠狠舔舐他的舌头,像带着倒刺的猫舌,被吸吮过的地方都酸痒刺痛。
他傻愣愣地站着,眼睛茫然地睁着,静静地被“吃”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因为喘不过气,终于忍不住脚下一软,要往地下跌,又被啸哥揽着腰一把捞了起来。
张叁又重重地在他唇角上咬了一口,舔走了一抹溢出的津液,终于放开了他。他握着李肆的双臂,将这被“欺负”傻了的小马驹调转马头,从后重重一推,再次推向山路。
“走吧!莫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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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叁自己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越走越快,几乎是逃跑一般地奔回了北城门。
刘武跟陈麓都攀着城门,一脸呆傻地望着张团练匆匆跑来——张团练先前跟李奉使叙话时是躲在树后不假,可是后来追上去轻薄人家的时候,可是大大咧咧地在山路上,被他俩看了个一干二净……
陈麓又期盼道:“悟之兄……”
刘武:“京师的同僚间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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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说话间,张团练大步地奔了回来,一双虎目还红着,一双虎唇还湿着。
两名下属都不敢与他对视,尴尬地装作啥也没看见。
张叁的脸皮比新修的城墙还厚,大大方方地抹了一把眼泪,又厚颜无耻地抹了一把嘴角。
他抹掉了最后一丝悲痛,正色道:“召集县里所有文武吏役、里正、乡绅,公告全县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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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声伴着匆忙的脚步,传遍了整座山城。
城头守望的弓手、清点军备的文吏、修缮城门的工匠,都停下了动作。
学堂苦读的学子、道观焚香的信徒、灶头切菜的厨娘,都抬起了头颅。
山间牧牛的老汉、小院喂鸡的妇人、林中拾柴的小童,都渐渐聚拢在县衙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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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胆怯,为求自保,下令向枭贼割让魁原、中山、河间三镇,背弃河东、河北百姓,将我们拱手送与枭贼为奴!魁原守臣章孝、守将王麒拒绝受命,宁死不降!蚁县团练张叁亦将死守!不久之后,我将打开一条通途,可离开本县迁往岚州、府州暂避,无论兵民吏役,皆可自行离去!凡留下者,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我张叁的同袍同泽,与蚁县同生共死,自守家国!”
第40章 黑云噬城
乔慎跟着队伍往深山里走去。
两名皇城司下属在前引路。十夫长陶实带着最强壮的几位军士,挥着柴刀砍伐路边枯枝,一起替后面的人开路。乔慎年纪小,脚程慢,落在了最后。跟他一起的还有负伤的佘将军,以及拄着木棍东倒西歪的猪头力士和他手下们。
乔慎走不了多久便要回头望一望。望到第三次的时候,李肆的身影伴着轻快的脚步声,在覆雪的密林间出现了。
“肆肆哥!”
李肆足下带风,不几下便追上了他们,在乔慎肩上按了一下作招呼,便一言不发地跟在了一旁。
他脸色通红,嘴唇红肿,嘴角还带了一缕血丝。
乔慎虽然聪敏,但年纪还小,自幼贫苦,刻苦好学,也不曾接触什么风月之事,自然想不到那茬去,于是紧张地悄声问:“四哥,出啥事了?你们打架了么?你嘴边有血……”
他四哥眼睛也红着,擦了擦嘴角,声音嘶哑地说:“他欺负我。”
乔慎小声惊道:“三哥怎么回事!若是大姐在,定要好好收拾他了!”
李肆红着眼摇摇头:“没事。”
他被欺负傻了,呆呆地又随着乔慎走了许久,才被冷风吹得稍微清醒了一些。
清醒过来以后,他的心里便又疑惑又难过,啸哥的眼泪温热的触感还留在他的脸颊上,他舍不得去擦,只是任由它风干。
啸哥说这是欺负,咬得他也真疼。可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欺负,也没见过谁一边流眼泪一边欺负别人的。这真的是欺负么?
啸哥不止一次骗过他了。他只是见识少,又不是傻。
李肆揉了揉被风吹痛的眼睛,强迫自己至今还激烈蹦跳的心沉静下来——等他俩再见面,他一定要跟啸哥“倒歇”清楚,为啥要这样咬他,不许再说谎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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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李郎……李奉使?”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肆回过头去。猪头力士拄着木棍跟在他身后,讨好地看着他。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力士哈腰作礼道:“那一日救命之恩,一直没来得及跟您道谢。前日那县令想献城投降,小的本想去找您报信,谁想只遇到了张团练……”
这事李肆也听啸哥说了,说猪头还算有点良心——有一点,但不多。
李肆便点点头:“不用谢。”
力士原本看他与张团练一般凶神恶煞,自打被他救了小命与屁股,看他只觉慈眉善目,是个救世菩萨。他见李肆态度不错,于是又谄媚地上前一步:“李奉使,小的一直有个疑问,若,若是您不介意?”
李肆点头道:“你问。”
力士也想了许多天了,是真想不起来:“小的总觉得李奉使有几分面熟,特别是这个风姿、仪态……与众不同,潇洒万分。咱俩是不是在京师哪里见过面?比如哪间茶肆、酒肆、瓦子、青楼?”
李肆将袖头挽起,比出一双铁拳。
力士一见就怕得哆嗦:“咿,咿咿,这是做啥……”
“不记得么?”李肆将拳头抡起来给他看,“在京师打过你。”
力士瞪大眼!他自打拜入仙师门下做了“护法”、在京师横行霸道以来,就被打过一次!
“可,可打我的是一个大胡……啊!你是那戴帷帽的!!”
李肆握着拳头认真道:“你日后再欺负人,我还打。”
“别别别,不会不会!小的知道错了!自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李肆便满意地点点头。
力士追着他一路絮絮叨叨地讨好,问他这身武艺师从何家,又问日后回了京师能不能拜他为师、跟他学武。他虽然觉得力士聒噪,但看着力士也没啥恶意,便由着力士纠缠,被聒噪了一路,脑仁嗡嗡响,也算勉强盖住了一些离别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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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密道南下交县,比北上天门关要远上一两日路程。当天夜里,众人便只能在山中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