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鸣(78)

2025-12-21 评论

  军士们在林间寻了一片空地,搭起几间小帐,焚起篝火,把干粮拿出来烤热,都坐着吃喝休息。

  李肆搀扶着佘将军在火旁坐下,又安顿好小弟乔慎,把带的干粮掏分给二人。佘将军久在军旅,对这样的环境十分熟悉,虽然疲累加伤痛,但只是默默忍受,吃了一块干粮,便闭目养神,节省体力。

  乔慎却是第一次在山林野路里长途跋涉,脚背高高肿起,脚底都磨出了血来,坚硬的干饼被他奋力啃了半天,也只啃出一个小洞。

  李肆看二人都脸色发白,连力士也累得一脸土色,捂着屁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便起身去跟陶实吩咐了几句,让陶实注意警戒。

  他自己独自带着弓箭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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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之后,他拖了一只半大的幼狍回来。

  幼狍头上中了一箭,死得很干脆。

  李肆光是会杀狍,却不会料理狍,带回来之后,便默默地发呆,拿着刀往狍尸上比划,犹豫着不知从哪里下手。

  还是力士会看脸色,连忙道:“李奉使,放下吧,我们会弄。”便招呼两名手下一起打理狍子,开膛破肚,剥皮去骨,把狍肉串在火上炙烤,又将自带的盐粒掏出来小心地洒在狍肉上。

  众军士都分得了热乎乎香喷喷的狍子肉吃,纷纷感谢李奉使,旁的不说,对他的弓技着实是佩服的。尤其那夜救人,当时在场的五名军士都看在眼里,后来也向众人描述了李头领的月下风姿——年纪虽小,十分顶用,跟着他吃不了亏。

  众人都向李奉使说些恭维的好话,李肆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十分不擅应对,只是默默地听着。好在众人跟随他练兵多日,都知道他是个面冷心善的闷葫芦,并不觉得他无礼,说笑几句便不打扰他了。

  李肆将烤好的狍子肉分给乔慎和佘将军。乔慎要长身体,佘将军要养伤,都该多吃肉。力士被熏得满脸污黑,在一旁休息,他也递了一大份给力士。

  “谢谢奉使,谢谢奉使。”力士忙道。

  李肆在一旁坐下。乔慎撕了一些肉条想分给他,他却摇了摇头。

  他在林里学狍子叫声,把这只幼狍给引出来了。幼狍或许以为是母狍在呼唤,却只挨了李肆冰冷的一箭。

  就像章知府,就像官家,就像所有执掌生杀大权的上位者,他的心里也有了衡量——虚弱的同伴需要吃肉,比幼狍的命重要。

  这样做当然是对的,但李肆的心里却又产生了些许的难过与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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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饱喝足,夜深宁静,众人大多阖眼歇息。李肆跟几个军士负责守前半夜。

  乔慎缩成一团睡得正香。力士和两名手下也都打着呼噜。李肆坐在篝火旁,默默地低头养护刀具,突然听得身旁有人低声道:“李奉使。”

  他抬起头,见是佘将军。

  佘将军吃了熟肉,面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他是谨慎沉静的性子,原本不爱多话,但他知道这狍子是李肆为了他和乔慎特意去打的,所以领了这番好意。

  “此番多谢你和张团练、诸位壮士的救命之恩。若没有你们,佘某活不到今日,更想不到还有机会与兄长重逢。”

  李肆摇摇头,多余的客套话他说不来,只简单道:“不用多谢。”

  “李奉使从京师来,跟张团练是旧相识?”

  李肆又摇摇头。他算了一算,他正月初五离开京师,正月十三抵达蚁县山下,当夜在荒堡遇见啸哥……到今日是二月二日,与啸哥相识了仅仅十九日。

  然而这短短十九日,于他而言,像是人生又重活了一场。

  他又简短地道:“上月才结识。”

  佘将军沉默了。

  今日临走时,张团练告知他朝廷为乞和而割三镇之事,表明蚁县将追随魁原抵抗到底,恳求他仍按计划劝兄长出兵夺回天门关,并恳请他千万在李奉使面前隐瞒此事,哄骗李奉使安心回到京师。

  ——其实李奉使回到京师必然会得知此事。但既需如此隐瞒哄骗,说明提前得知真相的李奉使必然会十分在意,甚至可能会不愿离开。

  ——萍水相逢,却如此相知相惜么?

  李奉使、这些军士们也都与他佘可存萍水相逢,但也都愿出手相救,还愿帮助他南下汾州与佘家军汇合。他们出来执行秘务,本可以不管这类“闲事”。

  乱世之下,相逢在这座小城中的众人,谁不是浮萍野草?却谁也没有随波逐流。

  佘将军道:“张团练他……”

  李肆专注地看着他。

  “……他一定希望你能平安回到京师,这样他在蚁县也能安心一些。李奉使,请万万保重自己。”

  李肆眨了眨眼,想到啸哥为他簪花、抚摸他鬓发时的眼神,那样不舍,又那样珍惜。

  他认真地点点头:“好。”

  啸哥说了会来京师看他。他会好好地活着,不轻易历险,尽量不再受伤,好好地等着啸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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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傍晚,众人终于抵达了交县地界。果然如皇城司下属们所说,枭军围城,无法由官道南下。

  枭军占领了交县,但县城狭小,驻不了兵。枭军便围成一圈在城外扎寨。交县卡在汶水与山林的中间,地势狭窄。枭军这一围,便近乎堵死了所有南下道路。军寨离山林不远,枭军哨马在林边来回巡逻,哪怕躲藏在林中潜行,也容易被发现。

  众人无法离开山林,只能继续攀山越岭——且这一路,连古时开辟的山间密道也没有了。

  夜里怕火光引起枭军警觉,众人连篝火也不敢点燃,只能在林间扎起几间小帐,聚成一团纯靠人体取暖。怕夜里遭野兽袭击,守夜者的人数也大大增加,基本上是半数人阖眼,半数人睁眼。

  如此过了一夜,伤重的佘将军与体弱的乔慎便都冻出风寒,发起了烧。屁股受伤的猪头力士,借着所剩不多的肥肉之福,反倒是扛过来了。

  李肆与众军士伐木砍藤,作了两副担架,轮流将佘将军与乔慎抬着,继续前行。

  林深树茂,艰阻难行。上月来时,他们走官道骑马,从汾州到交县才小半日的路程;现下却如此在林中苦苦熬了两日,才终于抵达了汾州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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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败的佘家军在此驻扎了数日,怕枭军来袭,也坚壁清野,将城外村落烧毁,村民都移入了城内。众人一路连个可歇脚的荒村都难寻,索性一鼓作气,连夜赶到了汾州城下。

  深夜里一片漆黑,便是佘将军的脸也不好使。依然是李肆那块鹰犬牌牌起了作用,藤筐来回了几十趟,总算将这二十来人都运进了城里。

  如佘将军所推断,驻扎在此的果然是他的亲兄长佘可求。兄弟俩名字相仿,军中人常称他俩“大佘将军”与“小佘将军”。大佘将军本以为弟弟已在一个多月前惨死在雁门关,谁料竟还能活着回来,大喜过望,匆匆赶来。

  大佘将军比他弟弟大上十岁,四十来岁年纪,身为家族之长、一军统帅,常年操劳过度,鬓边已经微微斑白了。他紧紧抓着弟弟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小佘将军烧得昏昏沉沉,却仍是让大哥俯下身来,勉力向大哥耳语了一番。

  李肆看见大佘将军的神色凝重起来。大佘将军道:“你且歇着,大夫马上就到……”

  “大哥!”小佘将军沙哑着声音急道。

  大佘将军叹息一声:“此事牵涉众多,容我再考虑考虑。”

  李肆心中隐隐不安,再回想起啸哥昨天临行前那番沉重神色,他突然不顾礼仪,开口问道:“可是魁原出了啥事?”

  小佘将军的手藏在下面,猛攥了一把大哥的袍角。

  大佘将军神色如常地回过头道:“李奉使,魁原兵强粮足,目前尚且安全,你不必忧心。多谢你和诸位壮士护送舍弟回营,救命之恩,佘家必定牢记在心。你们且安心在此处歇下,我已请了大夫替小公子诊治,待小公子有所好转,你们便可放心南下。”

  说罢,他便挥手命下属安排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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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兄弟二人信守对张叁的承诺,就魁原被弃一事,对李肆等人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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