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二人争执之事,则是要不要绕路北上、联手蚁县、夺回天门关。
一方面,佘家军此时并不应当再听从章帅使的指挥。大煊文强武弱,其中一个原因是落后冗杂的军事指挥——为防武将夺权,在战场上临敌进攻不能由将领自作决定,而要听从朝廷枢密院甚至是官家御批的旨意。虽然章帅使被特封“河东安抚使”之后,便有权力自行调度河东各军。但是,章帅使此时可是公然“抗旨”、“宁死不降”,佘家军应当转而听从朝廷旨意。若再听从于章帅使,岂不是也跟朝廷对着干?
但另一方面,若佘家军真的放弃魁原,极有可能连自己也陷入险境。枭贼若占领了魁原和天门关,往南可以继续攻打汾州——汾州城远远没有魁原城庞大坚固,难以久守;往西则可以攻打岚州、府州——佘家军或许连固守了百年的家乡府州都保不住,同样沦为枭奴。
小佘将军揪心于家国破碎的绝境,竭力劝大哥保住魁原。大佘将军作为家族之长,还要担心来自朝廷的压力,不想佘家军背上“抗旨不遵”“不臣之心”的黑锅,被政敌利用陷害,希望能找出两全之策。
大佘将军唤来心腹幕僚,商议了整夜,最后决定两头讨好、两不相负——一方面偷偷响应魁原城、夺回天门关;另一方面向朝廷紧急上书,表示听从朝廷旨意,这就不援魁原咯,要从汾州撤军!撤去哪里呢?撤去天门关!为了将天门关西面的岚州守住哇!岚州又没有割给枭国!枭军若从天门关出发,攻下了岚州,我们老家府州也要告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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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绞尽脑汁,大佘将军鬓边的白发又多崩出了几根。幕僚掏心挖肺地书写了一篇赤诚忠心之文,大佘将军谨慎地抄在上给朝廷的劄子上,连夜加急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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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的身体还算争气,服过药,暖暖地歇息了一夜,第二日烧热便有所减退。大佘将军感激大家对弟弟的救助之恩,大方地赠予马车一辆、骏马五十匹,派了二十来名骑兵,将这支执行“秘务”的队伍添回五十人,护送小公子南下京师。
李肆等人这便匆匆告别二位佘将军,将乔慎扶上马车,继续赶路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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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需行官道,不便再走荒郊小路。李肆与陶实商量了一下,仗着有五十名军士相护,又有皇城司令牌在手,便索性不再躲避行踪,而是大胆沿着官道南行。
这一路所经过的沿途州县,不再如上个月来时那般平静安宁。州城大多紧锁,村庄也有许多被烧毁,路边的流民越来越多,盗匪更是肆无忌惮地猖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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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途径绛县去往黄河的路上,要穿越太行山脉,走较长一段山路。便在此处遇见了一伙拦路的土匪。
土匪本是藏身在官道两边,伺机夹攻南逃的富户,杀人劫财。
但李肆上个月来时,便知此处道路凶险,若有盗匪盘踞,则易受攻击。他让陶实护着马车走大道,自己则带着十名擅弓的军士步行上山,潜行跟随。
土匪拦路袭击之时,李肆等人便从山林中跃出,自上而下地引弓射击。两边人马一夹攻,土匪顿时死伤半数,狼狈不堪地逃了。
军士们群情激奋,本想乘胜追击,剿尽这伙匪徒,李肆却拦住了他们。兵书上说“穷寇勿追”,虽然死抠兵书也不是啥好道理,但眼下护送小公子回京师才最为要紧,出不得差错。
众人经此战后,对他更加信服,便齐心协力地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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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的晌午,他们顺利抵达了京师郊外。
天子之城,盛世龙都,有人口一百五十万,兴盛繁荣。城墙远比魁原城还要雄壮,四方绵延近五十里,望而无尽。护城濠名为“护龙河”,河宽十余丈,似一条庞大的水龙,盘护于繁城之外。
然而号称十万之众的东路枭军,也尽数陈于京师城外,如黑云压境,比被包围的魁原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肆将乔慎搀扶下了马车,一行人远眺着这黑云噬城的诡谲之状,神色都十分凝重。
乔慎脸色发白,悄声问:“四哥,我们真要进去么?我们怎么进去?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么?”
第41章 九天仙境
其实京师此时的战况,并未像乔慎想得那般凶险。
或者说,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了。
一个多月前,枭军分东西两路南下,西路被阻于魁原城,东路则长驱直入,直逼黄河。官家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即退位给太子,自己做了太上官家,准备携后带妃地南逃。嚎啕大哭的新官家被百官抬上了皇位,黄袍刚一加身,就吓出了重病,高烧不起,人事不清,命不久矣。幸得一位“神霄真人”施法献药,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正月初三,佟太师“护送”太上官家逃离京师。正月初五,李肆等人便跟着指挥使离开京师,前往魁原寻求“火脉”。黄河守军不战溃逃,使得东路枭军眨眼便至。在李肆离开京师的第三天——正月初七,东路枭军便已经兵临京师,随即发起了攻城。
京师城坚兵足,守城长官又指挥得当。枭军攻城数日未下,双方休战,谈判至今。
二月初八,李肆等人回到京师的这一日,枭军已经驻扎在京师城下整整一月,双方也谈判了整整一月了。
而大煊各路援军,共计二十万兵力,也早就纷纷抵达京师城下。
援军占据城外东南面,枭军占据城外西北面。李肆等人恰好从西北方向回来,所以才恰好撞见黑压压一片的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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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让众人稍作等候,自己骑马在附近寻了一块山坡,登高一望。他目力过人,果然发现端倪——枭军虽然看似众多,但东南方向的军队都隐约红旗招展,其实驻扎的是大煊援军。
他便调头回去,命令众人将马车弃下,让乔慎与自己同骑一马。一行人绕远路避开枭军,快马加鞭,赶在日落之前,抵达了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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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光是外城的城门便有十六座,其中城南的城门最少,但也有三座之多;这其中有两座城门还伴有水门。城门之外修瓮城,水门之外修拐子城,层叠护卫,固若金汤。
加上二十万援军的到来,使得这座天子之城看起来更加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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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慎自打临了京师,见到黑压压的枭军,一路上心惊胆跳。他坐于李肆马后,双手紧紧攥着四哥的衣袍,掌心全是冷汗。
直到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南门城楼,又见到大片援军的营寨,他这才安下心来。
他想,魁原城只有京师一半大小,面对同样的(号称)十万大军,仅凭三千名守军还可以坚守至今。既然魁原都能撑住,那么如此巍峨雄壮的京师城更加不在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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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此时的心思与乔慎差不多,他也觉得京师尚算安全,因而放心地带着乔慎进城。他一路高举皇城司令牌,果然还是畅行无阻。
驻守在城南外的援军最高长官是大煊名将左师道,今年已经是七十六岁高龄。这位满面沧桑的老将听说有奉使从魁原归来,还特意赶来,询问了李肆几句魁原城那边的情况,而后派了一队亲兵,护送众人从西南角的侧门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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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令牌递上城楼之后,紧闭的城门竟专程为这支奉使队伍所打开。在城外军士的护卫之下,护城濠上搭起临时木桥,层层的防守工事被军士们搬开缺口,朱红的两扇厚重城门徐徐拉开,城内的守城军士在门内站成两排,是护卫之势,也是迎接之势。
李肆一个小小的教头,离开京师时是趁夜鬼祟而走,归来却是如此隆重待遇。他一时有些呆愣,总觉得应该有什么人走在他的前面——是指挥使也好,是二叔也好。
横竖也不该他打头哇。
城上城下,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他的身上。此时若有啸哥在,他都要藏到啸哥身后去了。
坐他身后的乔慎偷偷地攥了一下他的衣袍,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就是头马!该走咧!四哥!
李肆便赶紧驭马前行,一边大睁着眼睛茫然四顾,一边穿过厚重城门,终于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