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鸣(80)

2025-12-21 评论

  ——好在他向来神色木楞冷淡,守城军士只感受到了李奉使冰冷的扫视,并未察觉他的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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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城内,守城长官便上来再次查验身份,随后派人又将他们一路护送前往大内。

  京师城分三层,外城,内城,大内皇城。就连李肆自己,因为住在外城的军营,平素也很少进内城。

  甫一进外城,乔慎的嘴巴便闭不上了。

  枭军在一月攻城时,只攻打了北门和西门。南门至今未经战火,仍是依稀繁华模样。虽然城中人心惶乱,百姓大多闭门不出,勾栏瓦肆也都纷纷撤去,但那宽阔平整的大街、两岸垂柳的湖面、雕栏画柱的石桥、高大阔丽的屋舍、五彩琉璃的砖瓦……还是令乔慎看得目瞪口呆。

  京师城内共有四条河,号称“四水贯都”。他们沿惠民河北上,入内城后,又穿过最宽阔的汴河。李肆驭马走上汴河上的兴国寺桥时,突然听见乔慎在身后问:“肆肆哥,那是甚么地方?”

  李肆随着他话语往西边望去。兴国寺桥地势较高,能看见汴河之侧,一户深宅大院,比周遭数户邻院加起来还要阔大雄美。

  李肆别的不知,这户人家他倒是很清楚——因为二叔年轻时候修砌过他家的院墙,二叔说那一院的假山,随便凿一坨出来,也是价值连城。

  “蔡相府。”李肆道。

  乔慎小声嘀咕道:“我以为是甚么王爷府,那么大。”

  蔡相也早就跟着太上官家与佟太师一起南逃了,但二叔没提过这茬,所以李肆不知情。他本想望一望二叔所说的“价值连城的假山”,却见院墙颓倒,山石都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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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他们引路的兵士听见了这声嘀咕,也望那方向望了一望,多嘴道:“蔡相被抄家了。黎守御派人将他院里的石头都搬出来,垫在西城的水门下,防止枭贼行船攻击。”

  乔慎知道蔡相,又好奇道:“黎守御是谁?”

  兵士道:“黎纲黎右丞,现在是京西四壁守御使。”

  他旁边的兵士用胳膊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噤声。他赶紧连声道:“奉使恕罪,小的们多嘴了!”

  李肆摇摇头示意无事。兵士们不敢再说话。乔慎又小声问李肆,什么是京西四壁守御使。李肆压根也没听过这官职,也没听过黎纲此人,比乔慎还要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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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没见过世面、也不了解局面的小兄小弟,随着引路的兵士,又渐次经过了延庆观、京师府、兴国寺、启圣观……一路走来,高耸的亭台、壮丽的楼阁,已经完全超出了乔慎对于京师雄美的想象。

  及到了皇城脚下,乔慎仰起头来,看着那金碧辉煌的楼门,更是完全合不拢嘴了。

  李肆生于长于京师十几年,也是第一次如此靠近大内,他没有乔慎那惊讶赞叹的功夫,还得赶紧行使奉使的责任——

  他将乔慎搀扶下了马,又赶紧向前来接引的大内长官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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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早得知消息,已经候在宫门外的是一名宦官与数名皇城司兵士。正是一个月前他们临走的那天清晨,说自己“提举皇城司”的那位宦官。

  众人都下马向宦官行礼。那宦官见领头者不是指挥使,而是换成了李肆,微一皱眉;又见马道长也没有了踪迹,不过好在狮头力士仍在队伍里,便微松了一口气。

  宦官只匆匆带走了乔慎、李肆和力士,让其他人都留在原地等候“长官安排”。李肆一边走一边回头望去,见陶实等人留在原地,神色都有些紧张无措。

  ——他们完成了官家嘱托,宦官原本许诺“官升三级,赏三千贯”,怎的到这时却只字未提了?

  李肆不知太多大内礼数,心有疑问,便索性越过乔慎上前几步,想直接开口问那宦官。

  宦官身后一人却突然出手拦住了李肆,示意他不要说话,且拉着李肆退后几步,让李肆退回了乔慎的身后。

  李肆偏头微微扫他一眼,五十来岁年纪,鬓发斑白,从衣着服饰来看,像是身份仅次于那宦官的一名长官。

  眼见宦官走出较远,这老长官低声跟李肆提醒道:“小奉使,入了大内,慎言慎行。”

  李肆又认真看他一眼,见他与他喜气盈盈的上司不同,眼眶微湿,混浊眼底全是藏不住的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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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西面侧门入了皇城。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余辉殷红。宫中一路高墙阔道,深院红宅,雕梁画栋,盘龙飞凤,便更加是二人从未见过的华美光景。但乔慎到这时已经万分紧张起来,不敢再抬头到处张望。李肆也“慎言慎行”,目不斜视地紧随队伍。

  路仿佛变得漫长又煎熬,过了一堵又一堵墙,拐过一个又一个角。大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气息,不知哪里在香烟袅袅,又仿佛每处角落都在香烟袅袅。李肆隐约听见道人唱诵之声,前路皆是神霄绛阙,路边的宫女天青色的裙裾被寒风吹拂起来,如九天仙女,如梦如幻。

  “你们且在此等候。”

  突然宦官尖细的嗓子一声低唤,将李肆从这迷蒙梦境中惊醒。他忙不迭低头垂下眼去,视野中只有乔慎满是褶皱的衣角,上面一大片泥污将李肆拉回了现实。

  他忍不住伸手替乔慎拉扯整理了一下,抠掉了一块泥,没地方扔,只能悄悄将泥块握在自己手里。

  这点掌心的尘泥令他记起了自己是谁,从恍惚间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想起了冲天的火焰、滚滚的山石,想起了落石下众人散乱的尸体,想起了二叔青白的脸,想起了自己紧握着抠出鲜血的拳头……

  灵霄宝殿、九天仙境与他有何相干?为了他走到这里的这一刻,二叔白白地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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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官在里头尖着嗓子请他们进去,李肆便垂着眼,跟着乔慎一起进去。

  一迈步而入,室内香烟缭绕,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此香名贵,名为“降真”,据说可招引仙鹤。但李肆却丝毫不识,香燃得太多,只令他感觉鼻酸,垂眼忍耐着。

  里头不是殿堂,房间较小,似是一间道士清修的静室。供奉了一些神像,他无暇抬眼去看。官家坐在红漆的围子榻边,围子上画了一些书画,李肆也不识,也不能抬眼去细看。

  他跟乔慎一起作礼跪拜下来,口称“官家”,头颅低垂,只能看见官家的袍角。

  出乎意料,他并未见到瓦肆说书人口中的冕服龙袍,也非阅军时遥遥见过的金冠绛衣。这位刚刚坐上龙椅一个月的新官家,只穿了一身白底云纹的便服,窄袖长袍,衬得身形瘦削,瞧上去似是一名普通的文士。

  新官家说话的声音也似个谦和平易的文士,他甚至亲自走近,将紧张得微微颤抖的乔慎从地上扶起。

  “小弟远来辛苦,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客气,且坐着叙话。你们也都起来罢。”

  李肆不知这话是对他和力士说的,伏在地上没动,身后趴着的力士偷偷扯了一把他的裤脚,他才站了起来。

  他个子是全屋最高,这一站起,便看清了官家的脸——无甚特别,也不凶恶,也不威严,仍是像个普通文士。

  官家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蓄着八字胡,脸颊瘦削凹陷,憔悴疲惫,眉宇间透露着深深的忧郁。这忧郁在他面对乔慎说话时减淡了一些,他牵着乔慎到榻边坐下,真的好似亲兄弟般亲近,和颜悦色地询问乔慎的家世,又关怀乔慎一路的颠沛。

  乔慎感动得话音发颤,说及幼年时父母双亡,被老管家抚养长大,忍不住潸然泪下。

  官家还和声安抚他。

  “小公子吉人天相,这是否极泰来。”屋外突然传来一道人声。

  李肆转过头去,见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揽着拂尘,悠然而入。身后的力士忙不迭唤道:“仙师!”

  这仙师四五十岁年纪,生得一张上宽下窄的蛇面,狭长眉眼,一溜长须更显得下巴尖细。连日在太阳下作法祈福,被晒得一脸漆黑,面颊干裂脱皮仿似青黑鳞片。

  李肆见他面相便心生厌恶与警觉,眉头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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