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琼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和波立斯商量;在座的除掉那个中世纪素描画家汉纳?霍布代和《新艺术家》杂志主编杰梅?包图格尔之外,并无别人。她提出来时,对波立斯忽然极端信任起来,而且尽管这么多年来和新艺术界一直在接触,这种信任也没有能够在她慷慨热情的天性里干涸掉。波立斯有两分钟仍旧保持着那种基督似的沉默,可是后来看见琼的蓝眼睛象猫儿摆动尾巴一样开始左张右望起来。他说,这是典型的英国派头;世界上最自私的国家;这是个吮吸别的国家血液的国家;它毁掉了爱尔兰人、印度人、埃及人、波尔人、缅甸人,毁掉世界上一切优秀民族的头脑和心灵;这个横暴的、虚伪的英国!他来到这个国家之后,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终年都是雾,人民全是做生意的,完全不懂得艺术,整个儿堕入谋利和最下等的唯物主义里。琼觉出汉纳?霍布代低低说,“妙啊!妙啊!”杰梅?包图格尔在窃笑,自己脸涨得通红,忽然气冲冲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来呢?我们又没有请你。”
斯屈鲁摩洛斯基过去和琼的接触,使他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话来,就伸手拿了一支香烟。
“英国从来不要一个理想家的,”他说。
可是琼心里的那种原始的英国气息被彻底搅动了;老乔里恩的正义感好象从九泉下升了起来。“你跑来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她说,“现在又骂我们。你如果认为这是说老实话,我可不觉得。”
她现在才发现别人在她以前就已发现了的——就是天才虽则非常敏感,但是时常为一层厚皮遮盖着。斯屈鲁摩洛斯基一张年轻而坦率的脸完全变做嗤笑的神情。
“吃你们的,住你们的,并不;我拿的只是差欠我的——而且不过是十分之一的差欠。你将后悔讲出这种话来,福尔赛小姐。”
“不会,”琼说,“我决不。”
“哼!我们艺术家很懂得的,——你接纳我们是为了尽量榨取我们。我不要你的任何东西。”他喷出一口琼的香烟。
琼感到这简直是侮辱,她的决心象一阵冷风从纷乱的情绪中涌起来。“很好,那么你可以把你的东西拿走了。”
就在同一时候,她心里想:“可怜的孩子!他只住一个阁楼,很可能连雇汽车的钱都没有呢。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这简直呕死人!”
小斯屈鲁摩洛斯基使劲地摇摇头;他的头发又密又光,象一块金色板贴在头上,并不散下来。
“我可以什么都不需要,”他尖声说;“为了我的艺术,我时常逼得要这样活着。是你们资产阶级逼得我们花钱的。”
这些话就象鹅卵石一样打中琼的胸膛。她为艺术做了这么多事情,这样关心艺术界和它的那些可怜虫,这样把他们的困难看作是自己的困难,却落到一个资产阶级。她正在竭力找寻适当的字眼时,门开了,她的奥地利女佣低声说:
“小姐,一位年轻女客人要见你。”
“在哪儿?”
“在小饭室里。”
琼把波立斯?斯屈鲁摩洛斯基、汉纳?霍布代、杰梅?包图格尔挨次看了一眼,一句话不说,走了出去,神情甚为激动。走进了“小饭室”,她看见那位年轻女客人原来是芙蕾——看上去很美,虽则苍白一点。在这样一个幻想破灭的时刻,一个至亲骨肉的可怜虫对琼说来是受欢迎的,从本能上觉得这是很好的顺势疗法。
这孩子跑来当然是为了乔恩;如果不然,至少是想从她嘴里打听出一点事情。而琼在这个时刻所感到唯一受得了的事情便是帮助人。
“你还记得上这儿来玩,”她说。
“是啊,这房子真是小巧玲珑得很!不过你如果有客人的话,可不要为我耽搁。”
“毫无关系,”琼说。“我预备让他们自己回味一下。你来是为了乔恩的事吗?”
“你说过你认为应当把事情告诉我们。现在我已经打听出来了。”
“哦!”琼茫然说。“不大好听吧,是不是?”
两人正站在琼用餐的那张小桌子的两头,桌上没有东西。一只花瓶插满了冰岛罂粟;芙蕾抬起手用一只戴了手套的指头碰一碰这些花。琼看见她穿了一件新里新气的衣服,臀部做得绉起,膝盖以下束得很紧,忽然喜欢起来——麻青色,颜色很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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