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还是换上黑服吧,”他咕了一句,就溜往卧室去。他穿上黑服,戴上高点的领子,插上一根珠别针,穿上自己最整齐的灰绑腿裤,一面嘴里叽叽咕咕骂着。他向镜子里看看自己,说了一句,“我要是有什么表示的话,就是王八蛋!”就走下楼;看见他外祖的马车停在门口,母亲穿着皮大衣,那副神气就象是上市政府开慈善会去似的。两人在关上车顶的马车里并排坐着,在往法院的路上法尔自始至终对于眼前的这件事情只提了一次。“那些珠子不会提到吧?”
维妮佛梨德皮手筒上面挂着的小白尾巴颤动起来。
“不会的,”她说,“今天完全没有什么了不起。你外祖母也要来,可是我不让她来。我觉得你可以照应得了我。你样子很漂亮,法尔,把你后面的大衣领子再拉上一点——对了。”
“他们假如逼你呢——”法尔才要说。
“哦!他们不会的。我会非常之冷静。唯一的办法。”
“他们不会要我作证或者什么吧?”
“不会,乖乖;全安排好了。”她拍拍他的手。她脸上拿出的那副坚定神气使法尔纷扰的心情平息下来,只看见他不停手地把手套除下来又戴上去。他这时才看出自己拿的一副手套和绑腿裤的颜色不配;应当是灰色的,他却拿了一副深黄鹿皮的;他现在拿不定主意戴还是不戴。十点过了一点就到了。法尔还是头一次上法庭,那座建筑立刻使他感到惊异。
“天哪!”两人穿过大厅时,法尔说,“这里可以辟四五个顶好的网球场呢。”
索米斯在一处楼梯下面等他们。
“你们来了!”他说,连手也不握,就好象这件事情使得他们太熟悉了,用不着来这套仪式。“是哈普里?布朗,一号法庭。我们的案子先审。”
法尔的胸口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象上板球场击球时感到的那样,可是他硬着头皮跟在母亲和舅舅后面。能够不看就不看,一面心里认为这地方有股霉气味。到处好象都有人隐藏着似的,所以他拉拉舅舅的袖子。
“我说,舅舅,你总不会让那些混帐报馆的人来吧?”
索米斯斜瞥了他一眼,他这种神情过去使好多人自然而然就没有话好说了。
“已经来了,”他说,“你不用脱大衣,维妮佛梨德。”
法尔随他们走进法庭,很着恼,可是昂着头。在这个鬼地方,虽则那些人(而且是那么多)中间事实上还隔着有一排排座位,然而看上去就象全都坐在别人大腿上似的;法尔有一种感觉,好象这些人全都可能一下子滑到地板上来。有这么一刹那,他看到的桃花心木家具、辩护士的黑长袍、白假发、人脸和报纸全都象怀着鬼胎而且在唧唧咕咕的,不过,随即就泰然挨着母亲在前排坐下来,背向着这一切,很高兴母亲身上洒了紫罗兰香水,又最后一次把手套除下来。他母亲眼睛正在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她的确要他坐在身旁,而且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是算得上一个人的。好吧!那就让他们看看!他肩膀挺了起来,翘起大腿,瞪着眼睛望着绑腿,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就在这时候,一个“老家伙”穿着黑袍,披着长假发象个打扮得很古怪的女人似的,从门里走了出来,坐到对面的高座子上,他只好赶快把大腿放下来,随着余下的人一同起立。
“达尔第告达尔第!”
法尔觉得把人家的姓氏在大庭广众之间这样叫出来,简直说不出的可恶!忽然间,他觉察到靠近他身后有人开始谈论起他的家庭来;他扭过脸去,看见一个苍头白发的老儿,讲话时就象嘴里在嚼着东西似的——真是古怪的老儿,就是他在公园巷有一两次吃晚饭时碰见的那种人,死命喝人家的波得酒;他现在才懂得这些人是从哪里找来的。①虽说如此,他仍旧觉得这些老骨头很有趣,如果不是他母亲碰了他一下胳臂,他还要继续瞧下去。经这一来,他只好眼睛向前望,紧紧盯着法官的脸。这个老“光棍”,长了这样一张奸刁促狭的嘴和一双骨碌碌的眼睛,为什么他有权力来干涉他们的私事呢?他难道自己没有事情,同样的麻烦,而且说不定同样地头痛呢?这时候,法尔这一族类所有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就象疾病一样,一时又在他的心里发作了。他身后的声音仍旧继续嗡下去:“银钱上面意见不合——由于‘答辩者’浪费”(什么称呼!难道指他的父亲吗?)——“紧张的局面——达尔第先生时常不回家。我的当事人做得很对,堂上一定会同意的,她急于想制止这种——只能导向身败名裂的行为——劝他——不要在纸牌和跑马上赌掉——”(“对了!”法尔想,“全搬出来好了!”)“十月初祸事来了,答辩者从他的俱乐部里给她写了这封信,”法尔坐直起来,眼睛里直冒火。“我请求将这封信读出来,这是一个人在——我只好说,堂上——在晚饭后写的,有些错字只好加以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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