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103)

2025-10-09 评论

    他翻到最后一张画,就是格里雷广场在蒙蒙细雨里的那一张。尤金凭着自己艺术中的某种奥妙,恰到好处地描绘出了溅洒的雨水在各种电灯灯光下落到灰暗的石地上。他描绘出种种灯光的明暗,出差马车的、高架电车的、商店橱窗的、街灯的——用这种明暗烘托出人群和天空的黑影。这张的色泽显然是非常精妙的。
    “原画有多大?”他沉思着问。
    “差不多都是三十英寸长、四十英寸阔的。”
    尤金从他的态度上看不出来他只是好奇呢,还是真感兴趣。
    “我想全是油画吧。”
    “是的,全是。”
    “我得说您的画画得很不错,”他审慎地说。“略嫌有点儿一贯不变地戏剧化,可是——”
    “这些印出来的画——”尤金开口说,希望批评一下杂志上的画,来唤起他对原画的高超品质感觉兴趣。
    “是的,我明白,”查理先生打断他,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话。“杂志上印得挺糟。不过它们还是可以很好地显出原画的精神来。您的工作室在哪儿?”
    “华盛顿广场六十一号。”
    “我方才说过,”查理先生说下去,一面把地址写在尤金的名片上,“展出的机会很少;我们的费用也相当高。我们打算展出的东西太多啦——必须展出的东西也太多。所以很难说什么时候情况许可——如果您有意思,我哪天或许先来看看您的原画。”
    尤金显得很慌乱。两百块钱!两百块钱!他出得起吗?这数目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可是就按照这价钱,这家伙还不乐意把陈列室租给他呢。
    “我挺乐意来,”查理先生看出他的心情后说,“如果您愿意的话。这是您要我做的。我们对于在这儿展出的玩意儿不得不小心。我们这儿可不象一所普通的展览室。倘若您高兴的话,哪天机会一来,我就给您寄张明信片,您就可以让我知道我提出的日期是否没有问题。我挺想瞧瞧您的这些风景画。就这一种画讲,您的画是很出色的作品。或许——没有谁能说——一个机会或许会来的——一星期到十天,在别的玩意儿之间。”
    尤金暗自叹了一口气。那末这些事情就是这样办的。这并不令人高兴,不过他必须举行一次画展。如果非出不可的话,他可以出上两百块。在别地方举行展览就没有多大价值了。他原想造成一个比这还好的印象的。
    “希望您会来,”他最后沉思着说。“我很乐意使用这儿的场地,如果我能够得着的话。您认为怎样呢?”
    查理先生扬起眉毛来。
    “挺好,”他说,“我跟您通信联系。”
    尤金走了出去。
    这种展览的事多么糟糕,他心里想。他原想不付费用就可以在凯尔涅这儿举办一次展览的,因为他们都给他的作品深深地打动了。现在,他们连他的画都不要——还要收他两百块钱才能展出。这是一场大挫折——真叫人心灰意懒。
    尽管这样,他回家去的时候又想着,这会对他有好处的。批评家会讨论他的作品的,就象他们讨论别的艺术家的作品那样。倘若最后他梦想着的、那样细心筹划出来的这件事实现了的话,他们就得去看看他能够画出点什么来。他以前把在凯尔涅那儿举行一次画展,看成是在新兴的艺术界应该达到的最后一件快事;现在他仿佛已经接近它了。它可能真会办成的。这个人要看看他的其余的作品。他不反对来看看它们。这就是一场多么大的胜利啊!

    查理先生隔了好一阵子才很赏光地写了一封信来说,如果没有问题,他在一月十六日星期三上午十点钟来拜访。这封信的到来,打消了这段时期里他的一切怀疑和忧虑。他到底有个显露一下的机会了!这个人或许可以从他的作品里看出点什么来,可能会喜欢它们。谁知道呢?他相当随意地把这封信拿给安琪拉看,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似的,可是内心里,他却抱着极大的希望。
    安琪拉把工作室拾掇得井井有条,因为她知道这次访问对尤金多么重要,她向来热忱、忠实,急切地想尽力帮助尤金一下。她从路角的意大利花贩那儿买来一些鲜花,在各个花瓶里都插上了点儿。她打扫了一番,穿上了一件又整洁又合身的家常衣服,非常紧张地等着决定命运的门铃声。尤金假装在画一幅他早就画成了的画——东区一条街旁的阴冷、嘈杂的墙角,有成群的孩子,肮脏的手推车,大批热切的、推推搡搡的行人;艰难的下层生活的意味布满了那幅画——可是他实在无心去画。他一再问着自己,查理先生会认为怎么样。谢天谢地,这所工作室样子这么漂亮!谢天谢地,安琪拉穿着浅绿色衣服,领口别着一只红珊瑚饰针,显得好看极啦。他走到窗口,瞪眼望着华盛顿广场和光秃秃的迎风摇曳的树枝、白雪和忙来忙去的蚂蚁般的行人。倘若他有钱的话——他可以多么宁静地绘画啊!查理先生就去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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