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她一块儿从邮局走回家去,这是一件简单的事——有几次十分凑巧。安拉-罗斯邀安琪拉和他,还有他的父母上她家去吃饭,这也是件偶然的事。有一次,当佛黎妲上威特拉家来玩的时候,安琪拉觉得自己走进客厅的那当儿,佛黎妲连忙从尤金身旁走开,慌乱得有些特别。但她并不能确定。家庭成员都在场的时候,佛黎妲多半也很亲热地呆在他附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向她求爱,但是她无法证实。从那时起,她竭力留神注意着他们,但是尤金那样狡猾,而佛黎妲又那样谨慎,所以她始终没有抓到什么直接的证据。不过在他们离开亚历山大之前,他们却为这件事起了一场涕泪交加的吵闹,在这场歇斯底里的、暴风雨般的吵闹里,她指控他向佛黎妲求爱,他却坚决不承认有这么回事。
“如果不是看在你家里人的面上,”她说,“我就要在你眼前当面指责她。她准不敢抵赖。”
“嗳,你疯啦,”尤金说。“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猜疑的女人啦。啊呀!我连女人都不能再看一眼了吗?她只是个小姑娘!我不能对她稍许好点儿吗?”
“对她好点儿?对她好点儿?我知道你对她怎样好法。我瞧得出!我觉得!哦,上帝!您干吗不能给我个忠实的丈夫呢!”
“嗳,别吵啦!”尤金傲慢不逊地要求着。“你一直在注意着。我刚一转身,你眼睛就盯着我。我知道。嗨,你注意着好啦。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总有一天要给你个真正的理由来注意的。你真叫我厌烦!”
“嗳,听他怎么对我说话,”安琪拉呜咽着说,“我们结婚才一年!哦,尤金,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没有怜悯心,也没有羞耻吗?况且是在你自己家里这儿!哦!哦!哦!”
在尤金看来,这种歇斯底里是令人厌恶的。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竟然要,或者不如说是竟然能够这样继续下去。关于佛黎妲的事,他撒了个漫天大谎,但是安琪拉不知道,而他也明白她并不知道。所有这些闹脾气都是根据猜疑而来的。如果她单凭疑心就会这样,那末当她有真凭实据的时候,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不过这会儿,她仗着眼泪,还是有力量激起他的怜惜和唤醒他的惭愧意识的。她的伤感使他对自己的行为稍微有点儿惭愧,或者不如说是抱歉,因为那种比较顽强的天性经常浮现出来。她的怀疑使他进一步去继续这场恋爱实际上变得不可能了。暗地里,他已经在诅咒自己和安琪拉结婚的那一天了,因为佛黎妲的脸庞经常出现在他的眼前,不断引起他的爱慕与欲念。在这时刻,生活对他显得非常悲伤。他禁不住感到,一个人所能寻求到或是找着的一切完美的东西,都注定要受到一种逆运的摧残。玫瑰的灰烬——人生能给的就是这个。死海果①一碰到嘴就变成了灰烬。哦,佛黎妲!佛黎妲!哦,青春,青春!怎么会竟然有个永远不能达到的欲望——美的圣盘②——老在他面前跃动呢?生啊,死啊!哪样比较好些,清醒还是睡着?如果他现在可以获得佛黎妲,那就值得活下去了,可是没有她——
①死海果又名所多玛果,传说死海南岸有座城市所多玛产一种果实,外貌甚美,一经摘下,立成灰烬,常喻极令人失望之事。
②圣盘,耶稣跟门徒共进最后一顿晚餐时所用的盘子。此处所谓“美的圣盘”是指佛黎妲
尤金的短处就是:他在每一个这种新情俘的身上,往往一时只看到快乐的一面,总让不可遏制的、奔腾的情感迅速高昂到他觉得只有此时此地(而不在任何别处),在这一个人身上才有理想的幸福。他过去跟丝泰拉、玛格兰、璐碧、安琪拉和克李斯蒂娜都恋爱过,现在又跟佛黎妲恋爱着,所有这些简直都是一样;可是这些恋爱还是没有教给他什么,只告诉他它是绝对快乐的。有时候,他好奇地想着,不知道一张脸上的容貌怎么会有那样的魅力。在一簇发鬈上、在白皙和丰满的前额上、在端正的鼻子和耳朵上、在盛开的花瓣般的弓形的鲜红嘴唇上,竟然有着极明白的魅力。脸蛋儿、下巴、眼睛——配合上那些——它们怎样产生出这种诱惑力的?他从没有停下来想想,他向这种魅力屈服所会招来的那些悲剧。
很可怀疑,人类的意志是否单凭自己的力量矫正过(或者可以矫正)人类的任何短处。癖性是微妙的东西。它们包含在一个人的神秘作用里。那些钻研生物学奥秘的人,时常发现这种古怪的现象:一种微小的动物生来是做另一种动物的食物的——在化学上、物理上趋向自身的毁灭。因此,用卡尔金斯①的话来说,“有些原生动物显然只吃几种特别食物。‘草履虫’和‘钟形虫’就专靠吃某种细菌生活。许多靠较小的原生动物生活的动物,似乎对某几种细菌有着明显的嗜好。我曾经注意着一只这种小动物(Actinobolus②)静静地伏在那儿,而成百的细菌和各种较小的原生动物碰撞着它,直到一种变种走近前来时,附在它身上的一根相当长的细筋上的一只小枪——‘丝囊’——才吐了出来。牺牲者无可奈何地被打中了,经过短短的挣扎以后,就给吸进去吞吃掉。许多实验的结果显示出来,这种情况里很显然的有意选择,是确切的化学和物理规律的必然行动。个别的有机体不能改变这种规律,就和它不能改变地心吸力的进程一样。上面所提到的那只残杀的枪,是被那种饵食以磁石对铁屑的那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招出来的。”——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西奥多·德莱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