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到来原没有多大道理,只是这会儿,他压根儿又丢开了她,获得了一个新的理想人物,他只喜欢看见卡萝塔,跟她呆在一块儿。卡萝塔在金钱方面的宽裕,衣着上的华丽,对舒适、奢侈的东西的熟悉——比尤金梦想的享受要好得多——她对汽车的利用,在花费上的放纵——把买香槟酒和吃昂贵的饭菜看作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这一切使他眼花缭乱,神魂颠倒。他认为有这么好一个女人来爱上他,真是件相当惊人的事。再说,她的宽容,对礼俗细节的漠视,对生活、文学和美术的知识——使她和安琪拉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各方面,他都觉得她有独到的见解。他心里希望自己可以自由,可以占有她。
安琪拉在九月间一个晴朗的星期六下午,突然闯进这个特殊的局面里来。她非常想再看见尤金,满怀对他前途的沉重忧虑,跑来分担不论什么样的命运。她唯一的念头就是,他有病、抑郁、孤独。他没有一封信是乐观、愉快的,因为他当然不敢说出跟卡萝塔在一块儿所享受的欢乐。为了阻止她来,他不得不推托说,他没钱接她上这儿来。在那一时期里,他花费的是卡萝塔买去的那幅画所得来的三百块钱;在她抵达的时候,那笔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这件事使他有点儿烦心——当然不是很烦心,否则他倒不会这样了。他良心受到谴责,很严厉的谴责,可是随着卡萝塔的到来,或是看着安琪拉的来信,一切就又全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他不时对自己说。“我想我挺不好。”可是他想着真有福气,别人不能看见他的真面目。
尤金有一个很特别的缺点,应该在这儿叙说一下。这可以帮助来说明他的行为的出发点。他给一种双重的观点搅扰着——这是以一种古怪的分析力作为根据的一种情况——尤其是自我分析,这经常使他可以把自己彻底剖开,看看自己怎样过着。当他没事干的时候,他时常一天天,一小时一小时揭起内心的幔子,就象揭起井上的盖子那样,然后窥向它的深处。他所看见的可不很吸引人,而且令人非常狼狈,这架“机器”并不象真正的人应有的那样。象时钟般进行着,而且在道德的特点上,没有一点儿跟公认的做人标准相符合。这会儿,看过了种种实例以后,他已经断定,精神健全的人是诚实的,有些人生性端正,有些人给一种强烈的责任感约束着,可是非常偶然地,所有这些好德行和别的,竟然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安琪拉的父亲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查理先生似乎也是一个。从他和杰里-马修士、腓力-萧梅雅、彼得-麦克休和约瑟夫-斯迈特的来往中,他断定他们的品行全都相当过得去。他从没有看见过他们受到诱惑,不过他想他们或许也受到过。至于象护路工程师威廉-哈佛福特和这一条大铁路的分段工程师亨利-李特尔布朗那样的人,他觉得他们一定是把责任感和他们所代表的那种生活的习俗看得很重的人;他们永远勤勤恳恳地工作,这才取得了他们现有的地位。从他在铁路公司的那个低微、方便的地位上一天天密切地注视着,他觉得整个铁路公司似乎就是一个很清楚的例子,说明了责任感和诚实可靠多么必要。所有给这个公司工作的人身体都得很好,都得准时到达他们的岗位上,都得忠实地执行派给他们的职务,否则就会出大漏子。他们大部分都是经过多年刻苦工作,才爬到相当高的地位,去做管理员、工程师、工头和分段长的。其他更有才干或是命运更好的人,才成了分段工程师、处长、副经理、总经理。他们都是缓缓上升的人,责任感很重,勤劳不倦,严格、细心。他算是个什么呢?
他望进自身这口井里去,在那里,他只看见动荡不定的波澜,没有别的。下面一片漆黑。他对自己说,除了在金钱上以外,他是不诚实的——他常常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并不老实。他并不道德。经常萦绕在他心头的这种对美的爱好,似乎比世界上任何别的都重要得多,而他对这个的寻求,似乎使他大胆地反抗着一切别的既成的、重要的事情。他发觉四处的人们并不怎么重视一个热狂地追逐妇女的人。他们或许会拿一次偶然的小荒唐开开玩笑,说它是一件风流过失或是一件可以宽恕的事,但是他们不愿意跟一个色情狂的人打交道。新近在斯皮安克铁路工场里,他就注意到一件事。一个工头丢了他的妻子,去追逐怀特普莱恩斯①的一个顽皮姑娘。为了这个过失,他立刻就给解雇了。不过在这以前,他似乎偶尔也犯过这种错误,每次都给解雇了,但是随后不久,总能获得宽恕。单是这一个弱点就在铁路公司同事中使他有了一个坏名声——就象一个酒鬼那样。有天,当机器匠大约翰-彼得斯暗地里把这个告诉尤金时,他很恰当地向他说,“爱德-鲍威尔斯为了他的皮宁愿死掉;”“皮”是当地用来代表女人的一个词。人人似乎都可怜他,而这个人多少似乎也可怜他自己。等他复职以后,他有着一副卑贱的神气,可是人人都知道,除去这个之外,他是一个相当能干的工头。不过大伙都认为,他那样上哪儿也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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