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164)

2025-10-09 评论

    这是一种纷乱的生活,艰难、危险。它里面没有宁静,因为欺骗里是既没有安宁,也没有快乐的。一时炽热的欢乐,紧接下去总是烦扰的悔恨。卡萝塔的母亲、诺曼-威尔逊和安琪拉都需要留神提防,更别提他自己良心上经常感到的刺痛了。
    在任何这样的局面里,这几乎已经成为无可逃避的结局:它是不能持久的。毁灭的种子就种在它的本身里。我们以为我们的行动在没给人看见时就等于没有,可是这并不对。它们隐隐约约地搀和在我们的本质里,尽管我们竭力装假,可它们最终会象真正的本人一样闪射出来的。我们简直可以接受婆罗门教①的教义,认为有个灵魂体,在我们梦想着以为一切都是黑暗的地方看见一切和被看见。再没有一个别的假定可以用来解释直觉的事实了。许多人都有直觉。他们知道得很清楚,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①婆罗门教,印度的一种旧教,奉婆罗门为无始无终之神。
    安琪拉对于尤金就有这种直觉。由于她对他的深挚的爱情,早在他的许多事情发生以前,她就可以预料到或是领会到了。在她和他分别的整个期间,她都给一种思想缠绕着,认为自己应当跟他呆在一块儿;她现在既然来到这儿,在最初的见面和紧张兴奋的布置过去以后,她开始觉察到有了点儿什么。尤金跟离开她以前的那一向有点不同了。他的态度,尽管亲切地表示出爱,却是疏远的、心不在焉的。他可没有力量掩饰起什么事情来。有时,他显得——在他跟她一块儿的大部分时间里——似乎迷失在一阵沉思的浓雾里。他很寂寞,有点儿失恋,因为卡萝塔忙于家务,不能常会见他。同时,秋季来了,他开始厌倦了斯皮安克的工场,因为阴沉的日子和微寒来到大地上,使工场的窗户有时得关闭起来,夺去了他初来时场内特有的那种新奇怪诞的气氛。他不能在哪天傍晚沿着溪边走向卡萝塔的怀抱里去。大约翰、约瑟夫-缪斯、马拉齐-邓普赛和小苏西的稀奇古怪也消失了。这会儿,他开始看出来,他们毕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为自己一小时只挣一毛五或是一毛七分五而发愁,他们互相猜忌,猜忌他们的上司,满是寻常人所有的一切短处和弱点。
    他的到来给了他们一点儿娱乐,因为他的一切都与他们不同,不过这种不同也已经不再是一件新鲜事了。他们也开始看出来,他是一个相当普通的人。的确,他是一个艺术家,但是他的行动和他的意向跟别人的并没有多大差别。
    在这样一个工场里,象在任何其他的机构里一样,人们被环境的压力逼迫着在一块儿工作,不管天气是好是坏,不问心境抑郁欢乐。这样的工场很容易成为(而且往往也是成为)一个真正的地狱。人性是个微妙、急躁而不合理的东西。它不象心理、性格那玩意儿那样,并不完全是给伦理的规律和理解的条件支配着。尤金是一个哲学家,所以很容易就看出来,这些人经常是被笼罩在一种家庭烦恼和隐疾悲伤的氛围里,并带着这种烦恼跑到这儿来,而且不知怎么的,他们常认为一切烦恼的原因并不是他们的心境,而是他们四周的一切。愁苦的神情只会引起愁苦的神情,粗卤的问话只会招来粗卤的回答;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的长期怨恨,不为别的,只为过去有一次的一句发脾气的话。他以为把愉快和一贯亲切的态度——即使是假装的——带进里边来,可以消除和克服一般的情形,但是这只是部分正确。他自己的愉快对于那些不高兴的人反会变得讨厌,正和他有时被迫去对付那种烦躁蛮横的态度,对他显得讨厌一般。所以他希望能够恢复健康,脱离那儿,至少是改变工作方式,因为显而易见,这种情形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他呆在那儿是件很普通的事。他的风趣和魅力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力量。
    这种局面,结合上安琪拉的诚实保守的精神,是相当糟的,但是它注定还要更糟。安琪拉注意着他,竭力揣测他的心情,渐渐开始疑心他有件什么事——她说不出是什么。他并不象以前那样爱她了。在他的爱抚里,有着一种冷淡,这在他离开她的时候是没有的。出了什么事,她问自己?是不是因为久别,还是什么别的呢?有天,当他跟卡萝塔出去了一下午,回家来进门搂着她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爱我吗,亲爱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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