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72)

2025-10-09 评论

    “我们留不住时光,也逃不了时光的改变,”她总引用这句话说给尤金听;他就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他住的旅馆比他以前所住过的任何一家都豪华些。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也从来没觉得应该痛快地花一下。他住的房间——为了照顾到克李斯蒂娜的看法——是一间最好的。他接受克李斯蒂娜的提议,邀请她、她母亲和哥哥来吃了几顿饭;家里其余的人还没有到达。为了礼尚往来,他们也邀他到平房那儿去吃早饭、午饭和晚饭。
    他一到达此地后,克李斯蒂娜就表现出她早已计划好尽可能跟他单独呆在一块儿,因为她提议他们上高山、厚颜山和烟囱山——四周的三座山——去远足。她知道七英里路、十英里路、十五英里路外的一些很好的旅馆,可以乘火车上那儿去,再不然就乘马车去,在月光下归来。她在丛林密树里选择了两三个幽静的地点,在那儿,林木间有一些小片的草地,在这些草地上,他们挂起一个吊床,把诗集散放在四周,坐下来享受谈话和调笑的乐趣。
    在这种友情的影响下,在晴朗的天空下,六月中旬,克李斯蒂娜终于顺从了尤金,跟他发生了一种他从未梦想到可能发生的关系。他们逐步经过了求爱时期的一切微妙阶段。他们开始谈论热情和情感的性质,把一种信念撇开,认为那是没有道理的。那种信念就是:在最亲密的关系里,并没有什么内在的邪恶。最后,克李斯蒂娜坦白地说:
    “我可不要结婚。结婚我是没有份的——至少在我完全成功之前,是没有份的。我宁愿等待——希望我能够既得着你,又保持着独身。”
    “你干吗要把自己献给我呢?”尤金好奇地问。
    “我并不知道我想要这样。单有了你的爱,我就满足了——假如你也满意的话。我是想要使你快乐。我想把你所要的随便什么都给你。”
    “古怪的姑娘,”她的情人这么说,一面用手抚摸着她的高高的前额。“我不明白你,克李斯蒂娜。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个想法。你干吗要这样?倘使最糟的情况发生了,你只有损失。”
    “哦,不,”她笑笑。“到那会儿,我就嫁给你。”
    “但是你毫不犹疑地就这么做,就因为你爱我,就因为你要我快乐吗!”他停住了。
    “我也不明白,亲爱的孩子,”她说出来,“我就这么做啦。”
    “但是如果你愿意做这件事,干吗又不愿意跟我一块儿生活呢,这是我不明白的。”
    她两手捧着他的脸。“我想我了解你的程度比你自己还深些。我认为你结了婚并不会快乐。你或许不会一直爱我。我或许不会一直爱你。结果,你或许会后悔的。假使我们现在可以快乐,你就可以达到你不再在意的那个目的。那末你瞧,我就不会想着因为我们始终没有领略到快乐而悔恨了。”
    “多妙的理由!”他喊起来。“你意思是说,你不再在意了吗?”
    “哦,我很在意,不过和先前不是一样的。你瞧不出来吗,尤金,我会挺得意地想着,即使我们分别了,你已经获得了我。”
    尤金觉得很惊骇,她竟然会这么说——这么推理。多么古怪的、自我牺牲的、宿命论的想法啊!一个年轻美貌、多才多艺的姑娘真会是这样吗?假如世上有什么人知道的话,他们真会相信吗?他望着她,伤感地摇摇头。
    “想想看,生活的精华竟然不能永远停留在我们之间。”他叹了一口气。
    “不,亲爱的孩子,”她回答说,“你要求的太多啦。你认为你要它停留,可是你并不是这样。你要它去的。你永远跟我生活在一起,不会觉得满足的,我知道。接受神明所赐的,别惋惜吧。不要去胡思乱想;你是办得到的,你知道。”
    尤金用胳膊搂起她来,一再吻她,在她的拥抱中,忘去了自己过去的所有情人。她欣然地、愉快地顺从着,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使她快乐。
    “如果你瞧得出来你对我多么好,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她解释说。
    他断定她是他所认识的最妙的人儿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他显露出这样忘我的爱情。从来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女人显得这么有勇气和眼光,能够这样直截了当地实现自己的渴望。听着一个有她这样能耐的艺术家,一个有她这样姿色的姑娘,平静地谈论着她是否应当为了恋爱而牺牲自己的贞操,听着她谈说通常形式的那种结婚对她的艺术是否会有好处,她应当现在趁他们还年轻的时候就获得他呢,还是应当向习俗低头,让青春过去,这简直够叫他那依然有拘束的心灵大吃一惊的。因为尽管他渴望个人自由,尽管他在理智上怀疑,在精神上反抗,他毕竟对于一个象乔萨姆-白露和他妻子所维持的家庭,以及以正常、健康、孝顺子女的形式表示出的那种家庭成果有着崇高的敬意。大自然无疑是通过一长串困难和试验才达到那种标准的。她不会轻易放弃那种标准。当真需要完全放弃吗?他愿意看见有个女人要他一会儿——象克李斯蒂娜现在所做的这样——然后又丢开他的那种世界吗?他在这儿的经验使他思索,把他先前的理论和见解抛到了九霄云外,打乱了他对事物所养成的种种概念。他坐在旅馆大走廊上,绞尽脑汁思索着性和生活的错综复杂问题,疑讶地想了又想,答案到底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不能象别人那样快快活活地忠于一个女人呢。他不知道是否真是这种情形,他是否真办不到。他那会儿觉得,他似乎可以那样。他知道他对自己还不很了解;他压根儿还把握不住自己——自己的癖好,自己可能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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