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再瞧见我的时候,我就是纽约的钱宁小姐了。你就是威特拉先生。我们都会忘却我们曾经一块儿在这儿呆过。我们都不会相信我们曾经见过我们所见到的事情和做过我们所做的事情。”
“但是,克李斯蒂娜,你说得仿佛一切全都完啦。并不是这样,对吗?”
“我们在纽约不能做这样的事,”她叹息着说。“我没有时间,你也必须工作。”
她的音调里有一丝永别的意味。
“哦,克李斯蒂娜,别这么说。我可不能这样想。请你别这样。”
“我不这样好了,”她说。“我们瞧吧。等我回来再说。”
他和她吻别了十几次,在门口又紧搂了她一会儿。
“你会抛弃我吗?”他问。
“不,你会抛弃我的。可是记住,亲爱的!你不瞧见吗?你一切都得着啦。让我做你的树林里的‘宁芙’吧①。其余的都是平凡的。”——
①宁芙,希腊神话中的一类等级较低的女神,通常总给描摹成美貌的少女,跟大自然的某种力有关。她们分成海洋女神,内海女神,水神,山神和树神。
他回到旅馆去,心里感到很痛苦,因为他知道他们所能经历的一切,都经历过了。她跟他度过了一个夏天。她把自己完全献给了他。现在,她要自由工作去了。他搞不明白这件事,但是他知道事实就是这样
在山上度过了一段悠闲的夏日时光后又回到炎热的都市里来,真是一件相当乏味的事。山间寂静的意境依然萦绕在尤金的心里,山涧闪烁潺淙。鹫鹰在水晶般的蓝空翻飞、翱翔。有一会儿,他觉得孤独和厌烦,跟工作、跟实际的生活都失去了联系。新近的快乐还有一些小小的纪念品——克李斯蒂娜写来的信和便条——可是他却预感到离别时使他烦恼的那种结局。
他非写信给安琪拉不可了。离开都市以后,他始终就没有想到她。以前,他顶多隔三四天就写一封信给她。最近,他的信里虽然没有以前那样热烈,可是却仍旧相当准时。但现在,这个突然的中断出现啦——整整有三星期——使她以为他一定病了,虽然她早也就开始觉得他或许有点改变了。他的信愈来愈不大提到他们一块儿经历的欢乐和他们预期着的幸福生活,同时也愈来愈喜欢叙述都市生活的情调和性质,以及他希望完成的一切。安琪拉对此总是加以原谅,认为这是由于他正在特别努力,以求成名,为他们弄一个足够维持生活的收入。但是三星期的缄默,又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故,这是很难加以解释的。
尤金很明白这一点。他拿生病作为理由竭力解释,说现在他已经起床了,人觉得好得多。可是他的解释里面却有一种不诚实的虚伪口气。安琪拉不知道实情到底是什么。他是向一种比较放荡的、艺术家都过的生活的诱惑力屈服了吗?她疑讶、担忧,因为时间正在逝去,而他并没有确定他们常谈到的婚礼的日期。
安琪拉当时处境的困难是:这一耽延实际上牵涉到她生活中一切至关重要的事情。她比尤金大五岁,早就失去了十八到二十二岁的姑娘所特有的那种青春活泼的风度了,而紧接下来的那几个短促的年头,处女的身体会象玫瑰花似的盛开着,它具有一切浓郁、茂盛的新生活的朝气和颜色,可是这样的时刻,也已离她而去了。面临的就是那种不断的衰退,走向一种较健实、较敏锐、姿色较衰的风度。有些人不大需要靠裁缝、化学家和珠宝商的手段来帮助,她们的衰退是徐缓的,青春的风韵能逗留上好几年。有些人却衰老得很快,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止住一个不安的、热切的、不满的心灵所受的损害。有时候,人工配合上迟缓的衰老,使一个女人几乎永远妩媚,心灵的美配合了体态的美,而风韵和灵巧又互相弥补。安琪拉很幸运,衰老得很缓慢;她具有可爱的想象力和情感来支持她,不过她也具有一个不安的、急切的性情。要不是靠了她家庭生活的亲切情调来支撑的话,要不是尤金侥幸的或是不幸的进入她生活中来的话,这种性情已经会使她的脸上显出老处女的形迹了。尤金进入她生活中来的时候,正是她认为自己理想的恋爱已经不大可能实现的时候。她可不是一个那种新派的女性,急切地想踏进社会,去找一种适合她个人兴趣的工作。她倒是个家庭主妇,要一个男人来照顾和爱护的。跟尤金一起过幸福生活的那种美妙梦想,使她现在一想到存在着失去那种美梦的危险,和自己可能被迫继续去过那种无聊的、衣食不足的乡野生活时,心里就变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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