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74)

2025-10-09 评论

    “结果还是没有吻手!还是没有吻,就这么跑走了!”他终于喊了出来,带着一种病态的狂喜神情,——如果这种狂喜不是这样的自然真率,那么也可以称之为无礼的狂喜,——“她竟大声叫她老虎!真是母老虎!应该把她送上断头台去么?是的,是的。应该,应该,我自己就是这个意见,早就应该!你瞧,弟弟,送她上断头台是可以的,但是首先自己应该恢复健康。我了解这位横蛮无礼的女王,她的整个面目,整个面目全在这件吻手的事情上显露出来了,这女魔!她是世界上可以想象得出来的一切女魔中的女王!这也能让人感到一种特殊的痛快!那么她跑回家去了么?我立刻去……嗯……我要立刻跑去找她!阿辽沙,你不要骂我,我不是也同意,把她绞死都还嫌轻么。……”
    “可是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呢?”阿辽沙伤心地叫道。
    “那一位我也看透了,那一位我也从里到外彻底看透了,而且从来没有看得这样清楚过!这简直等于是发现全球的四大洲,说错了,五大洲!走了这样的一步!这正是那个女学生卡钦卡的本色,她为了拯救父亲这样一个慷慨的念头,竟不怕跑到一个粗野无礼的军官家里去,甘冒被人家侮辱的危险!真是充满骄傲,渴望冒险,渴望对命运挑战,向无边的深渊挑战!你说那位姨母曾经阻拦过她么?你知道,她那位姨母自己就是个专横的人,她原是莫斯科的那位将军夫人的亲姐姐,她的鼻子翘得比别人还要高,但是丈夫被揭露侵吞公款,丧失了一切,连田产,和其它一切,于是这位骄傲的太太忽然降低了调门,至今也没有提高起来。那么说她曾阻拦卡捷琳娜,可是卡捷琳娜不听。‘我能战胜一切,一切都由我支配;只要我愿意,也可以引诱格鲁申卡上钩,’——结果是……她过于自信,自负太甚,那怨谁?你以为,她是故意首先吻格鲁申卡的手,是有狡猾打算的么?不,她是当真的,她是真的爱上了格鲁申卡,不是格鲁申卡,而是自己的幻想,自己的美梦,——因为这是我的幻想,我的美梦!好阿辽沙,你是怎么脱身逃出她们这些人的掌心的?是不是撩起修士服,溜之大吉?哈,哈,哈!”
    “哥哥,可是你却好象毫不在意你对格鲁申卡讲了那天发生的事,而格鲁申卡刚才竟当面冲着她说,‘您自己私下到男人家里去出卖色相!’这是多么对不起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哥哥,还有比这侮辱再厉害的么?”使阿辽沙感到最痛苦的一个念头,是哥哥似乎高兴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受辱,尽管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哎呀!”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忽然可怕地皱紧眉头,举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虽然阿辽沙刚才已把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怎么委屈,怎么喊:“你的哥哥真是个混蛋!”这一切事情全讲了出来,可是他似乎现在才注意到。“真的,也许我确实对格鲁申卡讲过卡捷琳娜所说的那个‘倒楣’的日子的事情。对,是那样,是讲过的,我现在想起来了!那是在莫克洛叶,我喝醉了酒,吉卜赛女人在唱歌,……但是我哭着,当时我痛哭着,跪在地上,向自己心头卡嘉的形象祈祷,格鲁申卡是明白这意思的。她当时全都明白,我记得,她自己也哭着。……哎,见鬼!现在还能不这样么?当时哭泣,现在呢,……现在是‘当胸一剑’,女人都是这样的。”
    他垂下头,沉思起来。
    “是的,我是混蛋,毫无疑问是混蛋,”他忽然用阴沉的声音说,“不管哭不哭,总是一个混蛋!你可以转告她,我接受这个称呼,如果这能使她解恨的话。够了,再见吧,有什么可谈的?没有快乐的事情。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也不愿意再跟你相见,除非到某一个最后的时刻。别了,阿历克赛!”他紧紧握了握阿辽沙的手,还是低垂着眼皮,头也不抬,仿佛一下挣脱开一般,大踏步向城里走去了。阿辽沙目送着他,简直不相信他会这样突然永远离开了。
    “等等,阿历克赛,还要坦白一点,只对你一个人说!”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忽然又回过头来。“你看我,仔细看我:你瞧,这里,这里,这里还正在孕育着一件可怕的不名誉的事情。”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一面说着“这里,这里”,一面用拳头捶着胸脯,神情很奇特,好象这不名誉的事情就潜藏在他的胸脯里面,或是在某一地方,也许在口袋里,或是密缝后挂在脖子上。“你已经知道我:我是坏蛋,公认的坏蛋!但是你要知道,无论我从前、现在或将来做过什么事,它和现在,和眼前这一刻藏在我胸头的这件不名誉的事比起来,在卑劣的程度上是简直无法相比的。这件事就藏在这里,这里,它正在酝酿实现,而我本来是完全可以停止这事的进行的,既可以停止,也可以实行,你要记住这一点!但是我告诉你,我一定要实行它,决不停止。我刚才对你什么都讲了,却没有讲这件事,因为连我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它来!我还能停止;我一停止,明天就可以挽回整整一半已失去的名誉,但我不停止,我要实行卑劣的计划,你可以预先做我的证人,证明我事先就清醒地对你说过这事!毁灭和黑暗!用不着再解释,到那时候你自会知道。恶臭的胡同和女魔!别了。不必为我祈祷,我不配,也完全用不着,完全用不着,……我完全不需要!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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