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136)

2025-10-09 评论

    他慢步顺路而下。老板长时间地望着他的背影,看到他没有回到旅馆,而是向湖边走去,感到十分奇怪。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到自己饭店里去。
    事也凑巧,翌日清晨还是那个渔夫找到了一具溺死者的赤裸裸的尸体。死者生前一丝不苟地把送给他的裤子、帽子和外套摆在岸边,然后走进水里。关于这件事做了一份记录;由于不清楚这个陌生人的姓名,只在他的坟墓上竖了一个简陋的十字架,这是那许许多多小型十字架中的一个,它象征着无名者的命运。现在整个欧洲,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到处都插满了这样的十字架。
    (高中甫泽)

    ①本篇最初以葡萄牙译文于一九四九年在里约热内卢发表。德文原文于一九八七年首次收入法兰克福S-费歇尔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集《燃烧的秘密》。
    我个人确信,他,是凶手,但我缺乏最后的推不翻的证据。“贝奇,”我丈夫总对我说,“你是一个聪明人,你观察问题,头脑敏捷,眼光尖锐,但你往往被你的这种气质引入歧途,结论下得太早。”我丈夫认识我已经三十二年了;总之,他的提醒也许是对的。我不得不极力强迫自己不对所有其他人说出我的怀疑,因为我没有最后的证据。但是,每当我碰到他,他诚挚而友好地朝我走来时,我的心便蓦地一顿。一个内在的声音对我说:他,只有他,是凶手。
    我试图在我自己面前,只为我一个人,再复述一遍整个故事的过程。大约在六年前,我的丈夫作为政府高级官员终止了他在殖民地的服务岁月。我们决定迁回英格兰的一个安静的地方,舒舒服服地——我们的子女都早已成家了——从事些生活中不费气力的小活动,像养花呀,读书呀什么的,来度过我们已近黄昏的晚年。我们选中了巴斯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从这个古老的名城开始,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穿过无数桥涵,向那永远一片葱绿的林普科一斯托克山谷奔泻而去,这就是肯尼思-阿旺运河。一百多年以前,在这条水路上就修造了许多很艺术很壮观的木制水闸和排水站,以便从加的夫向伦敦运煤。在运河边狭窄的道路上,那些马迈着细碎、沉重的步子,拉着宽大的黑色平底船,徐徐沿着那条宽阔的大路行进。那的确曾是一个宏伟的设施,给一个时代带来了许多好处,但现代已经不适用了。于是出现了铁路,它更迅速更省钱更方便地把黑色的货物运往首都。水路交通停顿了,水闸看守被解雇了,运河荒废了,变成了沼泽,但正是彻头彻尾的荒凉和无用使它在今天显得如此浪漫,如此迷人。在静止不动的黑水里,从水底长出如此繁茂的水藻,使水面闪着孔雀石般的深绿色微光,睡莲在平滑的水面上生动地摇摆着,那水面在它熟睡的静止中像照相机那样真实地映照出开遍鲜花的山岗,映照出河上的桥和天上的云。间或,有一只往日繁荣时代的破旧小船躺在岸边,半个船身陷在淤泥里,周围长满各色植物。水闸上的大钉也早已生锈,为厚厚的苔藓所覆盖。没有人再关心这古老的运河,从巴斯来的游泳者对它几乎一无所知。我们两个老年人沿着河边那条早年骡马吃力地用绳索拖着平底船的平坦道路往前走的时候,几个小时都碰不到一个人,只偶尔遇到一对情侣,那也总是在他们没有订婚或结婚之前,为了避免邻里饶舌躲在这里亲热亲热罢了。
    我们特别喜欢的,正是这气候温和的多丘陵地区里充满浪漫色彩的静静的河流。巴萨姆滕山以美丽繁茂的乡野面貌亲切地向下延伸。就在这山上的空地中间我们买了一块土地,在山顶盖了一座小小的乡村住宅,然后是一座花园从住房向下延伸到运河边,花园里有曲曲弯弯的小路,园里到处是水果、蔬菜和鲜花,只要在运河边坐在我们小小的空旷的花园台地上,便可以在水面的反照中再一次看到草地、房屋和花园。这所房子比我当时梦想中的还要宁静和舒适,惟一可抱怨的是这里多少有点偏僻,连一个邻居也没有。“只要他们看见我们住在这里有多美,”我丈夫安慰我说,“他们就会来的。”事实上,我们的桃树和杏树还没栽齐,有一天就出现了邻家建房的先遣人员,先是商务代理人,然后是测绘人员,他们之后便是泥瓦匠和木匠。过了将近三个月,一座红瓦盖顶的小房子便亲密地矗立在我们的房子旁边了;最后,来了一辆装满家具的载重汽车。在寂静的环境里我们不断听到砰砰啪啪的捶打声和敲击声,但一直没有见到我们邻居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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