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我穿过街道,走到他们旁边,但是背对着他们。我满耳朵里听到的都是从那些俄国人嗓子里发出来的温柔的话语声,其中有个人的声音比其他人的更为凝重、更为洪亮,莫非就是斯蒂奥巴?我转过身去,只见他长时间地在紧紧拥抱着那个戴火枪手高帽子的金发女人,差不多是在摇着她,他脸上的线条因肌肉的抽搐而变成了痛苦的强笑。之后,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轮流拥抱了那个长着蒙古褶眼睛的、肥胖的、秃顶的男人和其他的人。这时我想:他准是要走了。我于是奔向出租汽车,跳上车座。
“快……一直开……到俄国教堂前……”
斯蒂奥巴还在同他们说话。
“我该干什么呢?”司机问我。
“您看到那个高个子了吗,那个穿海军蓝呢大衣的?”
“看到了。”
“如果他上车,我们就跟着他。”
司机扭过头来盯着况他的一双蓝眼睛都鼓出来了。
“先生,但愿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请放心,”我对他说。
斯蒂奥巴离开人群,向前走了几步,头也没有回,只是挥了挥手。其他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不动,目送着他离去。戴灰色火枪手帽子的女人站得比其他人稍前一点,她挺着胸,如同古时帆船的船首头像,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那帽子上的大羽毛。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汽车门打开。我想他一定是把钥匙弄错了。当他一坐上驾驶盘前,我就俯身向出租汽车司机说:
“跟着那辆汽车,就是穿着海军蓝呢大衣的人钻进去的那一辆。”
但愿我没有跟错人,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真正表明这个人就是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
四
他的车子开得很慢,所以要跟上他并不难。到了马约门时,他闯过红灯,而我的出租汽车司机,却没有敢跟着他那样做。但到莫里斯-巴雷斯林荫大道时,我们终于追上了他。在一条人行横道线的前面,我们两部车子并排地停了下来。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就象驾车人在交通阻塞时挤在一起所常做的那样。
他把他的车子停在里夏尔-瓦拉斯林荫大道尽头几幢楼房的前面,这里已靠近皮托桥的塞纳河了。他走上朱里安-波坦路。这时,我便付了出租汽车费。
“祝您一切顺利,先生,”司机对我说。“要小心点儿……”
我自己走上朱里安-波坦路,我觉得出租汽车司机一直在目送着我。也许他是在为我担心吧。
天黑下来了。朱里安-波坦路很窄,路两旁是在两次大战之间盖起来的外表相似的楼房,它们构成长长的、连成一体的门面,从路的这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斯蒂奥巴在我前面走着,我们相距有十米左右。他向右拐上欧内斯特-德卢瓦松街走进了一家食品杂货店。
是接近他的时候了。但由于我很胆怯,所以这样做对我来说是极为困难的。我讲起话来嘟嘟哝哝,颠三倒四,真怕他把我当成疯子。要是他立即把我认出来,那么我就可以让他先开口了。
他从食品杂货店里走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您是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先生吗?”
他现出非常惊奇的神色。我们两人一般高,四目对视着,这使我更加惶恐不安。
“是我。不过您是谁呢?”
不,他没有认出我来。他讲一口地道的法国话。应该鼓起勇气来。
“我……我很久以来……就想见您了……”
“这是为什么呢?先生。”
“我在写……在写一本关于流亡者①的书……我……”
“您是俄国人吗?”
这是第二次有人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了。刚才,出租汽车司机也同样问过我。实际上,我过去也许是俄国人的。
“不是。”
“那您对流亡者感兴趣?”
“我……我……我在写一本关于流亡者的书。是……是……”是有人建议我来看看您的……是保罗·佐纳基奇……”
“佐纳基奇?……”
他用俄国腔念着这个名字,如同风吹树叶发出的飒飒声音,听起来很为悦耳。
“这是一个格鲁吉亚人的名字……我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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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可能指1917年十月革命后流亡出去的俄国人。
他皱起双眉。
“佐纳基奇……不熟悉……”
“我并不想打扰您,先生。只是想向您提几个问题。”
“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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