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7)

2025-10-09 评论

    别人的书,我往往觉得很“干净”,但常常仿佛出自毫无危险的古典主义。大概该用“必然”一词。我不知道。
    我平生读得最多的书,我独自阅读的书,是男人写的书。是米什莱。米什莱,还是米什莱,催人泪下。也有政治书籍,但较少。圣朱斯特,司汤达,但奇怪的是没有巴尔扎克。文本中之文本是圣经中的《旧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摆脱人们可能称作的危机,神经性危机或迟缓、衰落的危机,它仿佛是虚假的睡眠。孤独也是这个。一种写作(7)。而阅读就是写作(7)。
    有些作家感到恐惧。他们害怕写作(7)。就我的情况而言,也许我从来不害怕这种恐惧。我写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书,但它们有读者。最近我读了其中一本,我有三十年没有重读它,我觉得它很精彩。书名是:《平静的生活》。此前我完全忘了它,只记得最后那句话:“除我以外,谁也没有看到他淹死。”这本书是一气呵成的,根据的是谋杀案十分阴暗的普通逻辑。在这本书里,你可以走得比书本身更远,比书中的谋杀案更远。走向你不知道的地方,走向对那位妹妹的爱慕,这又是兄妹恋爱的故事,是的,是永恒爱情的故事,令人炫目的、冒失而受到处罚的爱情。
    我们因希望而患病,我们这些六八年的人,我们寄希望于无产阶级的作用。我们,不会有任何法律,任何东西,任何人和任何东西医治好我们的希望症。我想再加入共产党。但同时我知道不应该。我还想对右派说话,带着全部愤怒去辱骂它。辱骂和写作(7)一样强有力。这是有对象的写作(7)。我写文章辱骂一些人,这和写首好诗一样痛快。我认为左派与右派截然不同。有人会说这是同一些人。左派中有贝雷戈瓦,谁也取代不了他。第一号贝雷戈瓦就是密特朗,他也不同于任何人。
    我可与众人一模一样。我相信走在街上从来没有谁回过头来看我。我是平庸。平庸的杰作。就像《卡车》那本书中的老妇人。
    像我对你讲的那样生活,在孤独中生活,天长日久会冒风险。不可避免。当人孤单时会失去理性。我相信这一点:我相信当人完全孤单时会精神错乱,因为什么也不能阻止他产生个人的谵语。
    人永远不是孤单的。在身体上永远不是孤单的。永远不。人总是在一个地方。他听见厨房的声音,电视或广播的声音,在邻近的套间,在整座大楼。特别是当他从不要求寂静时,不像我那样。

    我想讲一件事,我第一次曾讲给为我拍过片子的米歇尔·波尔特听。在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与大房子相通的那间被称作食物贮藏室的“小”房子里。独自一人。我在那里等米歇尔·波尔特。我经常这样独自待在安静而空荡荡的地方。待上很久。那一天,在寂静中,我突然看到和听到,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贴着墙,一只普通的苍蝇在做垂死挣扎。
    我在地上坐了下来,免得吓坏它。我一动不动。
    在这么大的空间里,我和它单独在一起。此前我从未想到苍蝇,除了诅咒它以外。和你一样。我和你一样,从小就憎恶全世界的这个灾星,带来瘟疫和霍乱的灾星。
    我走过去看它死去。
    它想从墙上脱身,花园的湿气可能使墙上的沙子和水泥将它粘住。我注视苍蝇怎样死去。时间很长。它做垂死挣扎,也许持续了十至十五分钟,然后便停止了。生命肯定停止了。我仍然待在那里看。苍蝇和刚才一样贴着墙,仿佛粘在墙上。
    我弄错了:它还活着。
    我仍然待在那里看,盼望它重新开始希望,重新开始生活。
    我的在场使它的死亡更显得残酷。这我知道,但我仍待在那里。为了看。看死亡如何逐步地入侵这只苍蝇。也试着看看死亡来自何处。来自外面,还是来自厚墙,或者地面。它来自怎样的黑暗,来自大地或天空,来自附近的森林或者尚无以名之的虚无——它也许近在咫尺——也许它来自我这个试图寻找正在进入永恒的苍蝇的轨迹的人。
    我记不得结局了。苍蝇精疲力竭,多半掉了下来。它的爪子从墙上脱开。它从墙上掉了下来。我再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我从那里走开。我对自己说:“你在发疯。”我从那里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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