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了慈母般亲切和蔼的米拉达,是她让自己明白,没有人对自己的奥德赛之旅感兴趣。伊莱娜在心里对自己说,其实米拉达也不感兴趣。但凭什么去责备她呢?她为什么要关心与自己生活毫无关系的事呢?如果关心,那也是虚情假意的客套罢了。伊莱娜感到欣慰,因为米拉达是那么友好,一点也不虚情假意。
伊莱娜入睡前最后想到的一个人是茜尔薇。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茜尔薇了!多么想念她呀!伊莱娜真想请她去酒吧,跟她聊聊最近的波希米亚之行,让她知道回归有多难。伊莱娜想像自己在跟茜尔薇说:“是你第一个说什么‘大回归’来着。茜尔薇,你知道吗,今天我终于明白了,我也许可以重新跟他们一起生活,但前提是我要把与你,与你们,与法国人一起所经历的一切庄严地放到祖国的祭坛上,然后亲手点上一把火。随着这神圣的仪式,我二十年的国外生活将灰飞烟灭。那些女人会高举啤酒杯,围着这团火与我一起歌唱,跳舞。只有付出这个代价,我才能被宽恕。我才能被接受。我才能又变成她们中的一个。”
一天,在巴黎机场,伊莱娜通过安检以后,在候机大厅坐了下来。她看到对面椅子上坐着个男人,一瞬间的迟疑和惊讶以后,她认出了这个男人。伊莱娜按捺不住了,等两人的目光一相遇,便微笑示意。那个男人也笑了笑,还微微点点头。伊莱娜起身朝他走过去,他也站了起来。
“我们是在布拉格认识的,对吗?”伊莱娜用捷克语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
“我一下就把你认出来了。你一点都没变。”
“你过奖了。”
“不,不。你还和以前一样。上帝啊,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伊莱娜又笑着接下去说道:“你还能认出我来,多谢了。这些年你一直留在国内吗?”
“没有。”
“你去国外了?”
“是的。”
“你在哪里生活?是法国吗?”
“不是的。”
伊莱娜叹了口气,说道:“啊,要是你在法国生活,我们却今天才碰上,那可是……”
“我是碰巧路过巴黎。我在丹麦生活。你呢?”
“在这里。就在巴黎。我的上帝,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还能干你的老本行?”
“是的,你呢?“
“我呀,没办法,先后差不多干了七个行当。”
“我就不问你有过多少个男人了。”
“不,别问我。我答应你,决不问你类似的问题。”
“现在呢,你回国去了?”
“还没有完全回去。我在巴黎还有套公寓。你呢?”
“我也没有回去。”
“但是你经常回去吧?”
“不。这是第一次。”他说。
“啊,太迟了!。难道你就不觉得着急吗?”
“不。”
“你在波希米亚没什么牵挂吗?”
“没有,我这人绝对自由。”
那个男人说这句话时很严肃,伊莱娜从中还发现了一丝忧愁。
伊莱娜的位子在飞机前部,靠过道一边;好几次她都回过头去看那个男人。她从没忘却很久以前他们的那次相遇。那是在布拉格,她跟一帮朋友在酒吧,他是她朋友的朋友,眼睛一直盯着她看。他们的爱情故事还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为此遗憾不已,这是一道从未愈合的创伤。
有两次,那个男人走过来,靠在她座位上跟她聊天。伊莱娜得知,他只在波希尼亚呆三四天,然后去外省的一个城市看他的家人。伊莱娜很伤心,难道在布拉格一天都不呆吗?哦不,在回丹麦以前可能还能呆上一两天。她能和他见面吗?要是能够再见面该多好啊!他给她留下了到外省准备住的那家旅馆的电话。
对于这次相遇,他也很高兴。她友好,娇媚,令人愉快,尽管四十来岁了,却还依然美丽。但是他却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向某个人承认自己想不起来他是谁是件颇尴尬的事,而这次是尴尬加尴尬,也许他并没有忘记这么个女人,只是没有认出她来。跟一位女士直说这事,太没礼貌,他做不到。而且他很快就意识到不管自己有没有认出她来,这个女人都不会追问的,跟她聊聊再简单不过了。可是,当他们约定再见面,她还想把电话留给他时,他感到为难:他连一个人的姓名都不知道,怎么打电话给他?于是他也不多做解释,告诉那个女人,希望她能给自己打电话,并且让她记下了自己在外省准备住的那家旅馆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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