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也很醉了,她让毕利脱去她的紧身褡。“你刚才要跟我讲什么来着?”她问。
“没什么。”毕利说。他的确认为没什么。他想不起那女人的名字啦。
“他们为什么不叫你威廉却叫你毕利?”
“由于商务上的原因。”毕利说。这是真话。他那位拥有埃廉市验光配镜专科学校并帮助他开业的老丈人,在这方面是一个天才。他要毕利鼓励别人叫他这个名字——它使人不容易忘记。它还会使他似乎具有那么一点儿魔力,因为这一带别的成年人都不叫这个名字。并且它使别人不得不把他当成朋友。
大约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人们都对毕利和那女人表示厌恶,毕利不知怎的走进了自己的小汽车,设法想找到驾驶盘。
此刻主要的是要找到驾驶盘。最初,毕利像风车似的转动双臂,希望能侥幸找到。这个办法没有奏效,他便一丝不苟地进行毫不放松的摸索。他让自己紧靠左边的车门,然后搜索他面前每一平方英寸的空间。他仍旧没有找到驾驶盘,他向前移动六英寸,再继续搜索。奇怪的是,他最后已贴近右边的车门了,却仍没发现驾驶盘。他认为一定有人把它偷走了。他从汽车里走出来,大为恼火。
原来他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哪能找到驾驶盘呢?
这时有谁摇醒了毕利。毕利仍有醉意,仍为驾驶盘被偷而生气。他又回到第二次世界大战,躲在德军的后方。摇晃他的是罗兰·韦锐。韦锐扭住毕利田间工作的上衣的前摆,把他往树上撞,然后又拖着他离开那棵树,顺着他便劲的方向把他摔开。
毕利停下来,摇摇头。“你朝前走吧。”他说。
“什么?”
“你们走,别管我。我没问题。”
“你没什么?”
“我很好。”
“上帝呀——我见人生病就讨厌。”韦锐透过从家里带来的围了五层而现在带有湿气的围巾说。毕利从来未见过韦锐的脸。一次他竭力想象他的样子,想到了放养活鱼的盆里的癞蛤蟆。
韦锐推推踢踢,使毕利走了四分之一英里。两个侦察兵正在一条冰冻的小河中间等着。他们听到了狗吠,也听到有人来回呼叫——好似熟知猎取物在何处的猎人呼叫。
小河岸相当高,侦察兵站在两岸之间,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
毕利可笑地、摇摇晃晃地走下河岸。韦锐跟在他的后面,身上冒着热气,哗啦哗啦、叮叮噹噹地乱响。
“他在这儿,伙伴们,”韦锐说,“他不想活了,但是他横竖得活。
凭上帝发誓,如果他能活下去,他得感谢‘三个火枪手’。”两个侦察兵还是第一次听说韦锐把他们和他本人叫做“三个火枪手”。
毕利·皮尔格里姆在河床上想:他,毕利·皮尔格里姆,正毫无痛苦地化为蒸气。如果别人能让他单独地呆上片刻,他想,他决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他愿化为蒸气飘到树梢上去。
那只大狗又在什么地方汪汪叫了。恐惧、回声和冬日的寂静使狗的叫声像大铜锣一样地响亮。
十八岁的罗兰·韦锐巴结地站在两个侦察兵之间,用他肥大的双臂一边抱住一个。“那么,‘三个火枪手’现在干什么呢?”他问。
毕利·皮尔格里姆正陷入愉快的幻觉之中。他穿着干燥、温暖的白色弹力袜,在跳舞厅的地板上滑步。数以千计的人为他喝彩。
这不是时间上的旅行。这事从未发牛过,将来也不会发生。这是一个鞋子里塞满了雪的正要死的年轻人的胡思乱想。
一个侦察兵低下头,让唾沫从嘴唇上流下来。另一个侦察兵也是如此。他们研究唾沫对雪和历史的极微小的作用。他们个儿小,举止优雅。他们以前曾多次呆在德国人的后方——像林中的动物一样,时时刻刻生活在有益的恐怖中,用脊髓而不是用头脑进行思考。
他们现在从韦锐的友爱的手臂下挣脱出来。他们告诉韦锐说,他和毕利最好去向什么人投降。侦察兵不会再侍候他们了。
于是他们把韦锐和毕利撇在河床上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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