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阿特拉斯是希腊神话中巨人族泰坦的后裔,受宙斯的处罚,用头、肩支天。海涅的诗见《歌曲集》中《还乡曲》第27首。
每隔数周我总要到那位好客的学者家去一次。与他家来往的人,我渐渐的几乎全都认识了。那些人多半是比较年轻的学者,其中有不少德国人,各种学科的都有,还有几个画家,几个音乐家,以及几个市民和他们的妻子女儿。我经常惊讶不已地瞧他们把我当作稀客一般问候致意,听他们讲每星期要见多少多少次面。这些人老是呆在一起能说些什么,干些什么呢?他们大多数都具有社交人士的固定模式,我觉得他们都有点相似,因为他们都有好交际和互相看齐的想法,唯独我是例外。在场的还有某些出色而有地位的人士,这种恒常的社交显然丝毫不会或者很少消耗他们的精力和体力。我可以兴致勃勃地同他们中间的个别人作长时间的交谈。但是,一个挨一个,每人面前只站那么一分钟,对女人总是不假思索地说些恭维话,而且还得一心多用,同时留心手上的茶杯、注意两伙人的谈话、聆听一支钢琴曲,还要装出活跃、愉快的模样,这我实在办不到。我最忍受不了的,是非得谈论文学艺术不可。这方面的言谈,很少是经过思索的,更多的是谎言,多得数不清的是扯淡。我也跟着说谎,但是没有任何乐趣,反倒觉得这许多废话实在无聊还有失尊严。我宁愿听哪个女人谈她的孩子,或者讲讲自己的旅行、生活小事,或者其他实实在在的事情。这样,我有时会变得很亲切,几乎很愉快。但是,在这类晚会结束以后,我多半还要上酒店,用韦尔特利纳酒冲去喉咙里的干渴和糟糕透了的无聊。
在这些社交晚会上,我有一次又见到了那个黑发的年轻姑娘。在场的人很多,奏起了音乐,诱发他们习以为常的喧闹声。我拿着一个画夹,坐在一个冷落的有灯的角落里,那是些托斯卡纳的风景画,不是司空见惯的追求效果的那一类,而是画意深切、非第三者能窥得其中妙处的写真,多半是屋主人的旅伴和友人的馈赠。我正巧找到了一幅,画的是圣克利门蒂幽静的山谷里一所窗户狭长的石砌小屋,我知道这个处所,曾几次去那里散步。山谷离菲埃索勒很近,但成批的游客很少去,因为那里没有古迹。这是一个具有冷漠而奇特的美的山谷,干枯贫瘠,几乎无人居住,夹在险峻的秃山间,远离尘寰,人迹罕至,凄清冷落。
那个姑娘走到我身后,从我肩上探过头来。
“您为什么总是这样一个人坐着,卡门青先生?”
我颇感不悦,心想,她准是被那些先生们冷落了,这才到我这儿来。
“怎么,连句话都没有?”
“请原谅,小姐;不过,我该怎么回答呢?我一人坐着,其乐无穷。”
“这么说,我打扰您了?”
“您真有幽默感。”
“谢谢;不过正相反。”
她坐了下来。我照旧用手指夹着那幅画。
“您是山区人,”她说,“我很想听您谈谈那儿的情况。我哥哥说,在您那个村子里只有一个姓氏,全姓卡门青。真是这样吗?”
“差不多。”我没好气地说,“还有一个面包师,姓菲斯利;一个店主,姓尼德格尔。”
“剩下的都姓卡门青!他们都是亲戚吗?”
“有近有远。”
我把那张画递给她。她拿住了,我发现、她懂得拿画的正确方法。我把这些告诉了她。
“您夸奖了,”她笑着说,“不过您的口气象个小学教师”
“您不想看看这张画吗?”我粗声粗气地问道。“要不然我就把它放回去了。”
“上面画的是什么?”
“圣克利门蒂。”
“在哪儿?”
“菲埃索勒附近。”
“您去过那儿吗?”
“去过好几次。”
“那山谷的全貌呢?这儿画的只是局部。”
我回想着。那严肃的、具有冷漠的美的景色浮现在我眼前,于是,我半闭双目,把它固定住。持续了片刻后,我才开始讲。我很满意,她一直没出声,等待着。她知道我在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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