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害羞吗?这是什么意思?”——
①斯多葛派是公元前四世纪创立于雅典的哲学派别,尚禁欲、淡泊,不以苦乐为意。
“这意思是坐在那边的是个卑劣的家伙,我鄙视他。他还是一个胆小鬼。”
我同这个演员的友谊就此结束。无人继他来和我结交,我不得不独立无朋地度过少年时的成熟期。尽管自那以后我对生活和人的看法有过几次变化,但是每当我回想起那记耳光时,总感到心满意足。但愿这个金黄色头发的人也不曾忘记它。
十七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律师的女儿。她很美,值得我骄傲的是,我一生始终只同非常美貌的女性恋爱。我为她和其余的女性所受的苦恼,留待以后再叙。她名叫罗西·吉尔坦纳,今天她还值得与我迥然不同的男子去爱慕。
当时,我全身上下都迸发出从未消耗过的青春活力。我和我的同学疯狂地扭打,我是最佳摔跤手、击球手、赛跑运动员和划船手,我为此而自豪,但同时又总是心情忧郁。这同恋爱几乎无关。这纯粹是一种青春初期的甜蜜的忧郁,在我的身上比在其他人身上更加强烈,因此,我是靠忧伤的想象、对死亡的思考和悲观的念头来得到欢乐的。自然也有同学拿来廉价版的海涅的《歌曲集》①给我阅读。在此之前,我对任何“美文学”都一无所知。如今,继海涅之后,我读了莱瑙②和席勒,接着是歌德和莎士比亚,突然之间。这文学的苍白的幽灵在我心目之中成了一位伟大的神——
①《歌曲集》(1827年初版),包括海涅青年时代、即1817至1827年间的作品,是作者的第一本诗集。
②尼科拉乌斯·莱瑙(1802一1850),奥地利诗人。
我感觉到从这些书籍里有生命的芳香的凉风向我袭来,使我甜蜜地周身战栗。这生命是人世间未曾有过的,却又是真实的,而今要在我的被打动了的心中掀起浪涛,去经历它的命运。在阁楼上我读书的角落里,能传进来的只有附近钟楼报时的钟声和在旁边筑巢的鹳鸟干巴巴的啄木声;在那儿,歌德和莎士比亚所创造的人在我身边出没。一切人的本质中神性的一面和可笑的一面都显现在我的眼前:我们的矛盾分裂又不受约束的心灵之谜,世界历史的深奥本质,精神才智的非凡奇迹;就是这精神才智使我们短暂的时日焕发神采,并通过认识的力量把我们渺小的存在提高到必然和永恒的境界。当我把脑袋从狭小的窗洞里探出去时。见到太阳照耀着屋顶和小巷,工作劳动和日常生活的微弱的噪声凌乱地传上来,我感到了我这个充满伟大幽灵的阁楼角落的僻静孤寂和神奇奥秘,仿佛我周遭是一个奇异美妙的童话世界。我读书越多,当我探头往下面的屋顶、小巷、日常生活望去时,我越感到古怪和陌生,渐渐地,经常有一种感觉畏畏缩缩地在我心中升起,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感到自己或许也是一位先知,而展现在我眼前的世界正期待着我去发掘出它的一部分宝藏,揭去蒙住它的偶然与鄙俗的纱幕,用诗人的力量把我所发现的从衰亡中抢救出来,使之永存不朽。
我羞惭地开始创作一些东西,慢慢地写满了几个本子,有诗,有创作方案,有短篇小说。这些都给毁掉了,但当时或许有过一点价值,曾使我的心儿激烈跳动,给予我足够的内心的欣悦。后来我才慢慢地对这些尝试作自我批评和检验,到了中学的最后一年,我才首次感到大失所望,但这又是必然的。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有几卷戈特弗里德·凯勒①的作品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连续读了第二遍,第三遍,这时,我已经开始整理我的处女作,并用怀疑伪眼光去看我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由于我突然认识到我那些不成熟的幻想的产物距离真正的、客观的、真实的艺术又有多远,我便把自己的诗和小说付之一炬,并怀着酒醉醒后折磨人的苦痛,清醒地、哀伤地去深入观察人世——
①戈特弗里德·凯勒(1819—1890),瑞士著名现实主义作家和诗人,他的传记体小说《绿衣亨利》为世界名著之一。
现在来谈谈爱情——在爱情上,我一生都是个孩子。对我来说,对女人的爱一直是一种纯洁必灵的崇拜,使我焕发出忧郁的热情,使我这个祈祷者将双手伸向蓝天。由于母亲的遗传。以及出于自己的一种模糊的感觉,我尊敬妇女,把女性整个地看作是陌生的、美的和谜一般的;由于天生资质的美与和谐,女性胜过我们,我们必须把女性奉为神圣,因为女性仿佛是星星和蓝色的山峰,距我们远,离上帝近。由于坎坷的生活乱作主张,使女性的爱给我带来同样多的辛酸和甜蜜;虽说女性高高在上,但是朝拜的祭司这种庄严的身份,在我身上很容易就变成了被愚弄的傻瓜这种难堪而又滑稽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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