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德人和西德人相互对待的态度并不是统一带来的后果,这种态度就像最早东边人对西边人的诅咒一样源远流长。东边的人爱诉苦,西边的人傲慢,这种被认为是典型德意志做派的东西,在别处可以被看成是典型匈牙利做派,如果想成为匈牙利人的七座城市的人和“正宗的”来自匈牙利的匈牙利人相遇的话。如果来自罗马尼亚的罗马尼亚人和摩尔多瓦人相遇的话,那就是典型的罗马尼亚做派。东德人和西德人打交道的方式并非典型德意志做派,而是和世界各地在同一语言区域内有文化落差的群组间交往一样典型。
我在罗马住过一年,常去一家小菜店买菜。我第一次去那家店买东西时,售货员问我从哪儿来,我说从德国来。那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他经历过法西斯时代。我用意大利语问候他,也用意大利语说出我想买的东西。但那位售货员与我打招呼时只用德语,而且那声调像狗吠,每个字都断裂成好几个音节。所有与德国有关的对他来说都是希特勒。每次我离开店时,他都在我身后迈着正步把我送到门口并说:是,一切正常。
在这家店里我一点机会都没有,我做什么都不对。因为我不是一个个人,而仅仅是引起他对糟糕往事回忆的契机。我是德国人生的,他说话的声调让我无法给予任何反驳。为了能承受这一切,我必须在脑子里想出点儿什么,以证明受伤害者有权这样做。我想到普里·莫莱维,脑子里想着他我总能再次走进那家店。然而每次去那儿买东西我都想带上赫尔穆特·科尔,以便他不会再说:战后的历史已经结束了。科尔这么说是想抹去战争受害者那不断涌现的回忆。德国人没有权利宣布战争造成的伤害已经结束。
这就像今天没有人有权利宣布有关原东德国家安全部工作人员的争论已经结束一样。没有人可以这样做,这既包括那些因生活在独裁体制以外而得以幸免者,也包括那些生活在独裁体制下却侥幸未受迫害者。那种认为事情的核心已经不存在,投降主义与抵抗往往难以区分的论据根本站不住脚。只有已经陷进去的人才想把水搅浑。他们说什么煽动和运动,因为有阴影落到他们身上。他们怕来自外部的阴影要胜过自己脑袋里的阴影。其实人们更愿意看到的局面是:他们怕自己脑袋里的阴影要胜过来自外部的阴影。
国家安全部的牺牲品之所以成为牺牲品,是因为他们——不言而喻与陷进去的人处于同样的困境——拒绝陷进去。对他们而言事情的核心仍旧存在:告密与拒绝告密二者之间的区别。对牺牲者来说,事情不是关系到公开供大家解释的意见,而是关系到事实,经过恰恰是这样,而不是那样。这些事实必须成为每次讨论的尺度,不容更改。谁要是无视这一尺度,那他就没有尺度了。
幸好有一个人,他叫乌韦·约翰逊。有一个人叫罗伯特·哈费曼。有一个人叫萨拉·基尔施。还有一位沃尔夫·比尔曼和一位于尔根·富克斯。还有一位汉斯·约阿希姆·舍德利希、一位京特·库纳特、瓦尔特·肯波夫斯基、埃里希·勒斯特和赖纳·孔策。日常生活中还有许多其他人,尽管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人们经常听到一种论点,有幸在西德出生和长大的人不应该进行批判。在以下情况下有关国家安全部的辩论就无法结束:只要受伤害者还在寻找他们那遭到窃用的生活,只要局外人还在对此进行思索,而且他们和受害者一样拥有这种权利。谁每天了解世界各地的新闻,那他就无论如何每天都在做出评判。
在艺术方面也是如此。应该允许提出这样的问题:一位艺术家是否生活在其作品的后果中?我们有理由期待他这样做,就像我们期待其他人这样做一样。
如果没有这一尺度,如果梅尔克说:我爱过你们大家;
如果埃列娜·齐奥塞斯库死前说:我爱过你们如同爱我的孩子;如果1945年因把犹太人和吉卜赛人驱逐到德涅斯特河沿岸的灭绝集中营中一事对安东内斯库进行审判时他说:我们家连鸡都没有宰过,我们就会毫无选择地相信他们。
如果我试图理解德国,我只好靠我自己。我与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什么两样。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我不得不同时面对生活在这里的我和那个离开了某个国家的我。但这两个国家是如此格格不入,它们和(过去与现在的)我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相安无事地相遇。这也许就是原因所在,因此关于德国人我说不出什么确定的话,我在德国从未有过从属感,但我也无法离开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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