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39)

2025-10-09 评论

  科利斯未认识到他并不具备人席的资格,倒大大咧咧地宣告他的到来,“我想我来晚了——那小鸟已飞走了?”迪克不得不自我检讨一番,然后才原谅他没有先向尼科尔致意的过失。
  她几乎是立刻起身走开了,他同科利斯坐着,喝完他最后一点酒。他还是喜欢科利斯的——他属于“战后”①一代,比他十多年前在纽黑文认识的绝大多数南方人更容易结交。迪克很有兴味地听着他说话,他一边讲话,一边慢慢地、不停地塞着一只烟斗。午后,孩子们和他们的保姆正晃晃悠悠地走向卢森堡公园。让一天中的这段时光从手里溜走,对迪克来说,这还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
  ①指第一次世界大战。
  突然,他听明白了科利斯这番推心置腹的独白,不由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起来。
  “——她不像你可能想象的那样冷漠。我承认,我很长时间也认为她是冷漠的,但她和我的一个朋友在复活节从纽约前往芝加哥时陷入了困境——就是那个名叫希利斯,她认为有点傻乎乎的纽黑文男孩子——她本来和我表姐在一个车厢,但她和希利斯要单独在一起,所以下午我表姐就到我们的车厢里来打牌。嗯,约莫过了两个小时,我陪表姐回她的车厢去,只见萝丝玛丽和比尔-希利斯站在过道同列车员争吵——萝丝玛丽脸色苍白。好像是他们把车厢的门锁了,还放下了窗帘,我猜想列车员来查票敲响车厢门时,里面或许正发生什么重要的事呢。他们起初还认为是我们在跟他开玩笑,不让他进去,后来他们让他进去,他已恼火透了。他责问希利斯这是否是他的房间,他们把门锁上,是否说明他同萝丝玛丽已经结婚,希利斯也发起火来,争辩说这么做没什么过错。他说列车员侮辱了萝丝玛丽,想和列车员打架,不过那个列车员可能是故意找碴的——相信我,我费了老大劲才把这事平息下来。
  迪克想象着所有的细节,不禁嫉妒起这一对青年人在过道里共同遭遇的不幸。他觉得体内产生了一种变化。即使是一位第三者的身影,甚至是一位已经消失了的第三者插进他与萝丝玛丽的关系之中,就足以使他失去平衡,将他投入到诸如悲伤、凄苦、渴求、绝望的情绪波澜之中。那抚摸着萝丝玛丽面颊的手掌,那种事情的极度兴奋,他眼前仿佛闪过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而心里则涌动着神圣而隐秘的暖流——
  我放下窗带你不介意吧?——
  请放下吧。这儿也太亮了。
  科利斯-克莱此刻正在谈论纽黑文的博爱政策,用的是同一种语调,同一种口吻。迪克推测他以某种奇特方式爱着萝丝玛丽,这种方式迪克理解不了。萝丝玛丽同希利斯的这桩事似乎没有对科利斯留下情感上的特别印象,只是让他喜滋滋地得到了证明:萝丝玛丽也是有“人情味”的。
  “博内斯聚集了一帮名人,”他说,“实际上我们也都是这样。纽黑文现在这么大,令人伤心的是我们得离开这些人。”——
  我放下窗帘你不介意吧?——
  请放下吧。这儿也太亮了。……迪克横穿巴黎去他的开户银行——填写支票时,他打量着那一溜坐在办公桌旁的职员,以便决定把支票交给哪一位办理。他一边写着,一边把心思放到手头这件事上,仔细检查一下钢笔,在高高的铺着玻璃的办公桌上费力地写着。有时也抬起头来,呆呆地打量一下营业厅,接着又聚精会神地口到他正在处理的事情上来。
  他仍没有决定把支票交给谁,这一排人中的哪一个最不可能猜出他目前所处的这种不愉快的境况,另外,哪一个最不会多嘴多舌呢?这边是佩林,一个文雅的纽约人,他曾在美国俱乐部请迪克吃过饭。那边是卡萨苏思,西班牙人,迪克常同他谈论一个共同的朋友,尽管实际上这个朋友十多年前就跟迪克没有什么关系了。还有穆奇霍斯,此人总是问他喜欢花妻子的钱呢,还是花他自己的钱。
  他在支票票根上填好数目,在下面划了两道杠杠,他决定去皮尔斯那里,这是个年轻人,在他面前,自己不会出多大的洋相。自己出洋相要比看别人的洋相容易。
  他先去了邮政柜台——那个接待他的妇女用胸部把桌上的一张快要落下去的纸推了上去,迪克心想女人运用她们的身体是多么不同于男人。他拿着信件走到一边拆了开来。有一家德国公司寄来的一张他订购十七本精神病学书籍的账单、一份来自勃伦塔诺①的账单、一封寄自布法罗②的他父亲的来信,那字迹一年比一年难以辨认了;一张汤米-巴尔邦寄来的盖有非斯③邮戳的明信片,并有一段诙谐的附言。两封苏黎世医生寄来的信,都是用德文写的;戛纳的一位粉刷工的一份有争议的账单;一张账单来自家具商人;一封信来自巴尔的摩④的一份医学杂志的出版商,通知他有个年轻艺术家的画展,并邀请他光临;还有三封信是尼科尔的,另有一封信托他转给萝丝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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