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段时间里,欧洲战争有了惊天动地的发展。五月份德军进攻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发生了敦刻尔克悲剧①。六月份法国投降,在孔比涅森林签订了停战协定。那样一来,舒尔茨全家不知怎么样了。舒尔茨夫人原说希特勒办事圆滑,战争多半打不起来,可是她这个预言全部落空了。面对这样一个世界大动乱的局面,舒尔茨夫人现在又作何感想呢?她的大儿子彼得,也已经到了参加希特勒青少年队的年龄了吧。说不定连他的父亲舒尔茨都应征入伍了。不过他们那些人,包括舒尔茨夫人和罗茜玛丽,都在为祖国的辉煌战果而陶醉,大概不会计较家庭的一时寂寞吧。幸子她们经常在说起这些事。至于和欧洲大陆隔绝的英国,说不定迟早将成为德军空袭的对象,话题因此又扯到住在伦敦郊外的卡德丽娜身上。人的命运真是难以逆料,不久以前还住在玩具般的小屋子里的一个白俄姑娘,突然间跑到英国变成一位大公司经理的夫人,住在宫殿般的大邸宅里,过着令人艳羡的荣华生活。可是转眼之间,一场百年难遇的灾难就要降临在全体英国人民的头上。德军对英国的空袭特别是对伦敦郊区的空袭猛烈已极,卡德丽娜住的那所豪华的邸宅很可能一旦化为灰烬。住宅遭殃倒也罢了,弄得不好,饭都可能吃不上,衣服都没有穿。猜想起来,说不定所有的英国人都在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心敌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空袭吧。现在看来,卡德丽娜说不定在向往着遥远的日本的天空吧。她思念住在夙川那个小屋子里的母亲和哥哥,会不会在后悔自己不该离开那个家呢?……
①指1940年5月27日至6月4日,英法联军三十万被希特勒党卫军击败,英远征军抛弃大量军需物资从法国的敦刻尔克横渡英吉利海峡撤退,大小舰艇被击沉数百艘。
“细姑娘,给卡德丽娜写封信去试试怎么样?”
“嗯,下次碰见了基利连珂,要打听一下他妹妹的地址。”
“舒尔茨太大那里也想写封信,可不知有没有人给译成德文。”
“再去请海宁格太太翻译不成吗?”
姐妹两个有了这样一番谈话之后不久,幸子打算再去请求以前曾经帮过一次忙的海宁格夫人给翻译,于是就给一年半不通音讯的舒尔茨夫人写了一封长信。信的内容大致如下:我们作为友好国的国民、对于德国的辉煌战绩不胜庆贺;每次读到报纸上有关欧战的消息,就想起你们全家的安危,作了许多猜测;我们这里都很好,只是日本和中国的纷争始终没有解决,担心它有可能逐渐导致一场正规的战争;回想起当初我们朝夕过从的睦邻时代,转瞬之间世上就发生了惊人的巨变,不由得叫人生出一种怀旧的心情,盼望着和平共处的睦邻时代哪天重复到来。你们因为曾经遭受到那次可怕的洪水之灾,说不定对日本抱有不好的印象,可是那种灾难在任何国家都极少发生,希望你们不要因为吃了那次亏而存有戒心,和平恢复后请再来日本。我们也非常希望今生能去一次欧洲,说不定哪天能到汉堡去访问你们。特别是想把小女培养成钢琴人材,如果情况许可的话,将来想送她去德国进修音乐。又附笔说明另外寄出一个邮包,里面是送给罗茜玛丽的绸子衣料和扇子。
幸子第二天拿了信稿去拜访海宁格夫人,托她译成德文。又过了几天,她有事去大阪,顺便到心斋桥那边的“美浓屋”买了舞扇和绸料子。
六月上旬的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贞之助请雪子看家,还把悦子也交给了她,自己和幸子去奈良观赏新绿。这是因为从去年到今年的一年里,两个妹妹身上的事情此起彼伏,幸子的脑神经应接不暇。他一则是为了慰劳一下妻子,再则是因为他们长久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了,这次他想尝尝真正不受外界干扰的夫妇生活。因此,星期六晚上住在奈良旅馆,第二天从春日神社游了三月堂、大佛殿等故都的西部。中午时分,幸子的耳根内侧红肿起来,觉得有些痒,鬓发一碰到那里,格外忍受不了那种类似于荨麻疹的痒。今天上午他们穿行在春日山长满新叶的树丛中的时候,贞之助用莱卡照相机给她拍了五六张在树下取景的照片,说不定是在那时让蚊子什么的咬了。幸子觉得在初夏季节爬山,头上应该罩些什么以防虫子,后悔没有带条头巾来。晚上回旅馆时,去药房买“卡鲁普利尼门特”,药房里的人说没有这种药,只得买了止痒水,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到了夜里,痒得更厉害,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上午离开旅馆之前,派人去药房买了氧化锌橄榄油涂在患处才出门。夫妇俩在上本町分手,贞之助直接去大阪事务所,幸子独自回芦屋。直到那天傍晚,她才觉得耳根不再痒了。贞之助向例在下班时刻回到家里,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要求幸子让他看看耳朵,他把幸子拉到露台上明亮的地方,仔细观察她的患部,然后说:“嗯,你那个不是蚊子咬的,是臭虫咬的。”幸子就问:“怎么?在哪里让臭虫咬的呢?”“奈良旅馆的床上咬的,今天早晨我这里也痒,你瞧!”他边说边卷起袖子让幸子看他的两只手臂,“这的确是臭虫咬过的痕迹,你耳朵上也有这样两个痕迹哩。”幸子拿起双重镜子一照,果真有两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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