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来访的是饶舌的理查德·卡拉美,对葛罗丽亚而言,那是个痛苦的文学周。等她在楼上以孩子气的睡姿入睡后,他和安东尼长谈他的自我剖析。
“整件事都变得很可笑,有关于我的成功和所有的一切,”迪克说,“就在我的小说出版之前,我努力要把一些短篇故事卖出去,却一直没有成功。然后,就在我的书畅销之后,我重新改写其中的三篇,马上就被以前拒绝我的一家杂志社采用了。从以前开始我就写了很多;直到这个冬天,出版社才因为我的书而愿意花钱买它们。”
“不要把胜利和得宠冠上等号。”
“你的意思是,我写的是垃圾?”他思索,“假如你的意思是说,我故意在每篇文章里灌水的话,其实我并没有。但我也不能预设自己是否每次都不草率。我确实写得比以前快,也似乎不像以前一样想得比较深比较多。也许是因为我丧失跟人对话的机会,现在你结婚了,而墨瑞则去了费城。我失去了以前的冲劲和企图心。这就是太早出名的后果。”
“你不担心吗?”
“担心得要发疯了。我得了一种病,将它称之为造句狂热症,我想症状就像公羊热(buck-fever)一样——当我企图强迫自己时,那种强烈的文学上的自觉便会出现。然而最糟的时候,不是当我想我再也写不出东西,而是我开始质疑到底我的作品是否具有任何价值——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否只不过是个被赞美的文学小丑。”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安东尼说,他以前自以为是的傲慢态度又再度出现,“我很怕你因为作品受欢迎就变成了一个笨蛋。看看你那刊出的什么狗屁不通的对谈……”
迪克十分痛苦地打断他。
“好朋友!别提了。写的人是个年轻女孩——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她一直说我的作品‘很有力’,而我有点被冲昏头,于是发表了许多奇怪的宣言。虽然其中有一些是还算不错的,你觉得呢?”
“噢,当然。例如讲到有智慧的作家是为了与他同一代的年轻人而写作的片段,还有下一段的评论,和未来的导师等等。”
“对,你说的大部分我都相信,”理查德·卡拉美同意,脸上散发朦胧的光彩,“它唯一的错误,就是被公开发表。”
十一月的时候,他们搬回安东尼的公寓,以此为据点,他们去观战耶鲁对哈佛和哈佛对普林斯顿的足球赛,去到圣·尼可拉斯(St.Nicholas)的滑冰场,也看遍了所有的戏剧演出,和玩遍所有的娱乐——举凡小型、固定举行的舞会,到少数几家望族的盛大宴会,那是葛罗丽亚的最爱。届时可以看到许多脸上扑了粉、戴假发的奉承者,簇拥在醉心英国事物的贵族身旁,由体型高大的管家在前开路。两人计划在第一年间到国外去,或至少等战争结束以后。安东尼以介绍他列举的书单方式,完成一篇十二世纪却斯特顿的论文,而葛罗丽亚则对于俄国的貂皮大衣做了延伸研究——事实上,这个冬天过得相当舒适,直到比非教的造物主突然在十二月中决定,吉尔伯特太太的灵魂在现有肉体里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于是,安东尼带着伤心欲绝而濒临崩溃的葛罗丽亚回到堪萨斯,以人类的方式向死者致上悲痛之意。
而吉尔伯特先生,在他生命里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变成了真正悲惨的人。那个经年累月被他伤害、等待他使唤的女人,那个扮演他心灵信众的女人,却讽刺地先弃他而去——就在他也快要无法支持她的时候。他再也不能控制一个人的灵魂,让她无聊让她胡说八道,再也不能了。
葛罗丽亚让安东尼心情平静而入睡。看似是所有女人当中最有智慧和最美丽的她,就像是挂在他门口的美丽窗帘,为他挡住刺眼的阳光。在他们结婚的第一年间,他以为,无聊从来就是葛罗丽亚的标志;他总是通过窗帘一成不变的型式看到太阳。
出于一种厌倦感,让两人决定接下来的夏天要返回马利塔,而整个春天,他们都在加州海岸度过。在这金色而令人萎靡不振的季节,两夫妻尽情地消磨时光,慵懒而挥霍地寻求热闹,不时参加他人的宴会,从帕萨迪纳游荡到科罗拉多,再从科罗拉多到圣塔芭芭拉,仅因为葛罗丽亚想要跳不同音乐的舞,或追逐海洋颜色极为细微的变化。出了太平洋以后,迎接他们的是未开化的岩石大陆和同样野蛮的旅店。在午茶时间,他们可能会随意走进一个传统工艺品的市集,此间贩卖一些受到穿马球装游客喜爱的藤编制品,这些人多半来自南汉普顿、森林湖(LakeForest)、新港和棕榈滩(PalmBeach)。当海浪在最平静的港湾拍打着、溅起闪亮的水花之际,他们也从这个团体换到另一个,跟那些人一同在车站转车,不着边际地聊着即将来临的快乐,不觉已越过另一个青翠而丰饶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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