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义人痛心地感觉到,将这件事视为吾良在做戏的,不正是日本电影、电视界吗?
在接下去的画面中,跟在追赶吾良担架的记者们后面的,满脸倦容的梅子和充当她的保护人角色的千樫被摄影师抓住了。千樫表现得十分冷淡,充满了威严和忧虑,俨然要捍卫受伤的哥哥。她觉得亢奋的哥哥的言论和表情都过于朴实天真,担忧现在拍摄的录像里马上就会有插播节目导演们加上去的,决不会是站在哥哥立场的情绪化评语……
古义人忘不了难得来东京的弟弟对于吾良——当时吾良已经死了——遭受黑社会分子的袭击表示的深切同情,特别是对于千樫的近乎爱慕的敬意。
很早以前,古义人带吾良到乡下的家里来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吾良看的弟弟高中毕业后当了警察,长期担任抓捕暴力罪犯的刑警。他不打算参加警察晋升所必要的考试——古义人感觉这里隐含着对毕业于被外界看做与法学部同等的东京大学文学部的哥哥的批评——作为一名平庸的刑警一直干到退休,便是他人生的日程表。
就连这个颇受亲戚们爱戴的,被叫做忠叔的坚强的弟弟,也以恐怖和痛苦的表情谈到了被黑社会分子刺伤的吾良。
“黑社会那些头头……这可一句两句说不清噢,俗话说,骗人反被人骗,比起那些咱们能接触到的黑帮来,更上头的……用我不惯使唤的词儿来说,呆在以黑帮打底儿的构造最上边的人最可恨,这就用不着我跟古义人哥说了吧。你瞧见过叫什么政治家名人的那些家伙吗?
“还有啊,黑帮分组织外围的,那些替黑帮跑腿儿的家伙们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拿吾良兄的电影来说,拍美化黑帮分子的电影,还在发行上为黑帮提供资金来源的家伙们,比那些喽啰们还要卑劣。只有吾良兄在自己的电影中和黑帮对着干。我觉得要是由高仓健来主演,这电影会有卖点的。当然要是千樫嫂认可有才能和勇气的年轻导演,而且不反对由高仓健来演吾良的角色的话……”
于是古义人把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拿出来问忠叔。
“关于受黑帮袭击的事,我只和吾良进行过客观的交谈。而且是以在非洲被河马咬伤的青年为例子半开玩笑地谈的。我没有正面谈论这个问题的勇气。我想尽可能真实地了解吾良的内心,可是关键的东西到底也没弄明白,我有这种感觉。也就是说,我永远无法理解吾良自杀的动机了。所谓永远,是说直到我死的时候。”
“……你是把吾良兄的自杀和黑帮的行刺联系起来看的喽?”忠叔的表情是古义人从未见到过的,作为对付暴力犯罪的刑警度过一生的弟弟,用其职业所特有的,彻底的顽强而又平静的,透着阴暗冰冷的声音反问道。
这是和古义人在夏威夷的电视画面上看到的,向久未见面的千樫问候,并对千樫的态度大加赞赏的忠叔迥然不同的,非常专业的提问。看得出来,在提问的同时他自己已经得出了明确的答案,对这个提问古义人只是一味地点头,等着忠叔下面的话。
“我也认为吾良兄的自杀和被行刺有直接的关系,由于吾良兄把拍外景的大本营设在松山,所以我和调查吾良兄事件背景的警探,在职务范围内交谈过。
“另外,吾良兄由于常常接受关于电影的采访和警视厅的警官们都熟识。听说其中一个警察高官遭到宗教原因的暗杀而住院时,吾良还曾把阿光的CD送给他。后来吾良自己也遇刺了,他希望和那个大人物在《文艺春秋》上对谈,可被那个大人物给拒绝了。那个大人物……不知道这么说合适不,在写给第三者的信上评价吾良是个非常纯真的人,同时是个刚毅、耿直的,决不屈服于暴力的人。这是千真万确的。大人物是作为警察的最高负责人遭到了袭击,并重新站起来,又在外务省担任了领导职务的坚强的人。就是这样的人说,被黑帮刺伤的吾良是非常纯真的人。这是东大毕业的人的外来语用法,要是忠实原意的话,这个词不算什么太好的词吧?
“遭受过袭击的人把另一个遭受袭击的人称为刚毅、耿直的人,我觉得这是非常高的评价,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啊。可是,这样的人却咔吧一声折断了似的自杀了。不过……我再啰唆一句,遇刺的警察专家对于吾良兄的评价是千真万确的。我坚信这一点。
“我认识的那个人调查的情况,也就是周刊杂志程度的东西。收集来捕风捉影的传言,堆积成山后再砸瓷实,弄成像是事实的硬度,但是,一遇到敏锐的检察官,就会立刻崩溃的。用这些周刊上的话来说,上点儿年纪的,既有事业又有才能的人,从旁观者来看,总是莫名其妙受到浅薄的女人的勾引。开始的时候虽是逢场作戏,可是不知不觉就上了钩,这不是常有的事吗?要是被这样的女人缠住了,就算是自己主动跳进泥潭的,到头来无力自拔而想不开的男人也是有的啊。既有才能又有事业,而且自尊心虚荣心特强,又是非常纯真的人,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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