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斯特劳瑟斯,也是个复仇心切的暴民。如果说旧的理想还能长出一片逻辑的叶子,那就是共产主义这片最后的叶子了——在根植于爱的人类铃兰终于死去之前。或许,宁要斯特劳瑟斯也不要袋鼠(125)。
“那我自己呢?”理查德·洛瓦特自语道,此时他躺在悉尼的夜色中,头脑里却燃起了怒火。这可怕的痛苦之火燃起于他的五脏六腑最深处,直燃到他的头脑中。“我呢?我是否太像一个提漠修斯那样大叫复仇?”
哦,复仇,是的,他要为自己报仇,复仇。特别是当他感到在人际关系中纠缠不清时,这种想法就变成了一条长有一只可怕眼睛的章鱼,白色的腕足环绕四周。他就是想为自己报仇。
不过现在他感到自己已经把自身的腕足砍得干干净净了。他心力交瘁,几近毁灭,不过他是干净的。只求没有别的章鱼伸出可怕的腕足来纠缠他就好。
一时间,他感到自己僵直地躺着,但清清白白,像一条死去的龙。那是一条生生不死、喷着毒气的古老理想之龙。他觉得似乎是他杀死了那条龙。
他现在想的就是这些:摆脱一切。不是去拯救人类、帮助人类或与人类有什么牵扯。不是,不。袋鼠(125)是他最后拥抱的人。现在他要的是将自己解脱干净,与人类不再有染,洁身自好。再没有爱、怜悯和仇恨,摆脱这一切,摆脱章鱼般的人类那最后的纠缠,走向古老的神,他们在尘世之外的黑暗中等待多时了。
人类愿意怎样就怎样,他才不在乎呢,他只在乎自己的灵魂是否清净。这是因为,他相信内在的灵魂和人之深广的潜意识,而非理念的上帝。理念的上帝是理性的主张,是人为的,过于局限。“不,”他自语道,“确有上帝,但永远在黑暗中,永远不能成真,永远、永远这样,不可名状,因为没有名字。我们用雕刻文字所描述的上帝其实是巨大的活生生的黑暗。”
永在的活生生黑暗,难以穷尽,不可知,这就是上帝的全部和所有的神。
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之灵都是这活生生难以言状的黑暗的源泉。每个活生生的人心中都升腾着黑暗与不可知。可视的与冥冥中的一同分娩。人,只要他的灵魂活着,他就与之共存。他的潜意识中躁动着一股新的神圣的黑暗洪流,活生生,不可言状。这不可言状之物就如同一株萌芽、一个胎儿,他必须与之共同分娩,最终使它发声、行动并从此获得生命。
但是大多数人的灵魂则是从源头上就枯竭了,就像一个女人,在她还没变成女人之前卵巢就已萎缩了,或像一个男人,性腺还未成熟就先死了。就像阉人一样,广大的人群是没有灵魂的。这是因为,坚持抵抗那黑暗的敏感流溢会渐渐使灵魂萎缩,促使他死亡,从而使一个理想主义者变成一个机械的动物。大多数人都死了,在死亡的沉睡中赶路、呓语。生命自有其机械的一面,时而与自然冲动的灵魂产生直接的冲突,斗争便开始了。自然冲动的灵魂定要摆脱人类那白章鱼般的近乎机械的理念之网,人类如同章鱼。它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定要挣脱得干干净净,决不在复仇中荒废自己。复仇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每一次对自然黑暗灵魂的否定都会招来报应。而对谎言最大的报复就是彻底摆脱谎言。
长久的分娩。灵魂在一个男人肉体中长久妊娠之后,是最终的分娩,产生的是新的认知方式,新的神性进入了人的身心。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新的理念。但是在身心的中央,仍然是古已有之的黑暗、无以言表的上帝,他是反理念的。这回可不是那个在石碑或铜碑上题字的上帝了。没有永久的十戒,也没有山上的训诫。这黑暗之神,永远隐匿于冥冥之中。这个上帝是不同的人心中不同的神,是人们的至高无上的神,是激情和奇异动机的源泉。这种想法令人惊胆战,但也令人释然。
“哦,我的灵魂,”理查德自忖,“你在寻找更多的出路而不是一条。首先最要紧的是寻到无言的黑暗上帝。然后是寻找到不仅有声而且时而震耳欲聋的黑暗的哈丽叶。我必须承认,只有她身心中黑暗的上帝同我的苍白理念所作的斗争才使我如此清白;只有她身心中的黑暗上帝与我身。心中的黑暗上帝相呼应才使我的魂孕育出沉甸甸的新生儿来。不过,甚至到现在,我还不能让他出世,我不能。我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别的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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