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她说,“不过是小孩子的小聪明把戏。”
可他性格中就是有这么冷漠的一面,使得他能把一个秘密藏到死。自从大战至今这两三年来,他就一直这样谈论着同别人独自干点什么事。他是在远离个人生活、去和别的男人做些冷酷无情的事,而把她关在这一切之外。
这一天中她一直情绪不错。可是到了晚上,他却发现她坐在床上落泪,手插在两膝之间。这副样子立即叫他心乱。说到底,她可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他不忍看她如此失落,受到伤害。他想问问她怎么了,想安慰安慰她。可他知道这样会显得虚伪。他知道她最大的哀伤是他背弃亲眼的个人生活转而去参与男性的冷酷活动所造成的,他总在追求后者。为此她深感痛苦,可还是一言末发转开身去了。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可能他就介入杰克的事。他认为这种事绝非女人能干的。只要他能够,他会告诉她,告诉她能知道的。可是在他慢慢地百般权衡这项举动的利害时,他并不想征得她的同意或不同意。这是她范围之外的事,是他们两人私生活之外的事,就让它留在这范围之外吧。她十分反对把她排斥在外的做法。她同意他参与那些非人的活动,可她坚持要介入,不管它们非人与否。可他却坚持说,这种纯属男人的事是排斥女人的,是女人所不可企及的。虽说没有哪个男人是女人难以企及的,可是作为根本的创造者和开拓者,这方面是女人所无法企及的。哈丽叶痛苦地否认这一点。她想与他分享,想入伙,而不想被独自撇开。他苦恼地看着她,但没有回答。这是个永难解开的扣儿,像脐带一样,要么碎裂要么剪断。
一时间,索默斯一言不发。可在梦中,索默斯知道她的感受,他梦中的女人是一个他爱的女人,有点像哈丽叶,又有点像他母亲,可又不全像她们,是一个女人,阴沉地否定他,与他作对。这女人心中很苦,其忧愁难以言表,因为痛苦脸都肿了,虚肿,甚至变得疯狂而愚蠢。这是因为她爱他太切,可偏偏他又要背叛她对他的爱。梦中的女人就是这样说的:他背弃了她的爱,于是她只能下地狱了,回报他的只能是不认他,报之以一个阴郁可怕的灵魂。这张脸叫他想起哈丽叶,想起他母亲,他的姐妹和年轻时熟识的姑娘们,那是一串串奇特的闪现,一个接一个。与此同时,这张可怕的脸上会露出那个肿胀的疯女人的表情来,那是简-爱在罗切斯特先生家晚上挥之不去的疯女人的脸。
梦中的索默斯十分恼怒。他哭得肝肠寸断,手放在女人的臂上说:
“可我是爱你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你难道不相信我吗?”可那女人,她似乎老了许多,只落下几滴苦苦的泪水,硫酸一样的泪从她变形的脸上滚下。随后她痛苦地怀恨转去,把手臂抽出。在梦中的索默斯看来,她是转身走向那个阴郁寂寥的地狱,是永恒的否定之狱。
梦到此,他醒了,去谛听那吓人的海涛。他怕了。这一生中他挚爱的有两个女人:他母亲和哈丽叶。梦中的女人是起死回生的母亲,又是哈丽叶,她在离生活远去。这叫他生出恐惧,只能眼巴巴地盯着窗帘外惨白的夜色。
“她们,没一个相信我。”他哺育道。他仍然为这个梦所缠绕,尽管哈丽叶就睡在另一张床上。
他试图彻底清醒过来。完全醒着时,他是梦的大改。生活中,他的梦就像魔鬼一样。一当他睡过去,意志放松,那白日里他凭着清醒的自我战胜的弱点,特别是老毛病,就恶狠狠地卷土重来,变成图像来折磨他睡眠中的自我并压迫着他。他一直认为梦是一种报应,是老毛病以胜利健康的意识形象呈现,就像过去的病根又以胜利者的幻想卷土重来。于是他对自己说:“这个梦是我过去情感的一只幼虫。它意味着危险早已过去,魔鬼已被战胜,它不得不诉诸于梦幻来恐吓我。在梦中,病魔和灵魂上的罪恶弱点以及我们的灵魂与别人灵魂关系上的罪恶弱点以实体的形式假胜活生生、健康、向前奋斗的精神。这个梦意味着实际上的危险早已过去了。”他就这样给自己打着气,早晨醒后他回想起来,也不再感到害怕。木过他仍然感到点不安,特别是不知道哈丽叶会怎么样。不过他倒是相信,黄泉中的母亲是不会对他有敌意的!即使她会因为这点事而怀有敌意,那也不会太久,那也只是某种弱点的残余,是对他的不信任在缠绕着活人的灵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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