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干过广告,”马利斯说道,“你会看到其中的机会。”
他已经全盘考虑过了。他的计划是创立一份友情杂志,专门记录那些刚刚过世的名人。在法国,可以把它叫作Adieu,在英国就可以叫作Goodbye。杂志的内容可以是从报纸上得来的各种讣告,配以人物生前的照片——“这叫快乐的旧日时光。”马利斯说,里面还应该有一个固定的栏目,叫作“本月葬礼”,其广告费用将由死者家属、花圈商、鲜花商、棺材商提供。还有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忘记饮食服务业,任何重要的葬礼都离不开这一项。
“怎么样?”马利斯说道,“主意不错吧,嗯?这是个巨大的金矿。每个星期都有重要人物与世长辞。”他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眉毛高高挑了起来,我们两人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考虑着死亡和金钱。
“你在开玩笑。”我说。
“没有。我当然是严肃的了。这是每个人都回避不了的。比如说,你,”他说,“你一定也想过你要怎么死。”
我所希望和接受的死亡方式用一个词就足以概括:突然。但这个词对马利斯来说还远远不够。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家伙对所有细节都感兴趣,在哪儿,怎么死。我说不出来,他就不满意地摇摇头。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定事之一,我却没怎么仔细考虑过,想得更多的却是这一顿饭我还要吃什么东西。而他,却定好了计划——个完美的计划,最后的胜利,欢愉的混淆,每个有幸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他怀着满腔热忱,描述他已期待多年的一种待遇——如果一切都如他所期盼的那样,将会是的。
首先,要有一个美丽的夏日:正午时光,天空湛蓝,淡淡的云朵飘浮在天上,微风轻拂,树丛中的蝉鸣构成了故事的背景乐。如果死在雨中,马利斯这样说,也应该是很怡人的时刻。其次,要有一个好胃口。因为马利斯已经决定,他最后的时刻应该在饭店里一张阴翁的餐桌上度过。
饭店至少是三星级的。店里的阁楼里存放着各种各样品质和价值都难以想象的葡萄酒:金黄的勃良第。一级的波尔多、十九世纪末的伊坤、最老的葡萄藤上酿下的香槟,这些酒不管其价格如何,都在用餐前好几天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样,厨师才会有时间创造一顿精致的佳肴来与这些美酒匹配。马利斯端起了杯中价值十法郎的正红酒,呷了一口,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又沉浸在自己的描述中。
在人生的终点,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有个意气相投的朋友也很重要。马利斯早已经为自己选好了一位合适的客人——伯纳德,他的一位多年的老朋友。伯纳德在此地还是个传奇式的人物。由于害怕打扰口袋中的钱,他从来不愿把手伸进袋里去,因而声名大震。他把节俭变成了一门艺术。在他们这么长时间的交往中,马利斯只记得伯纳德在咖啡馆里付过两次钱。都是因为当时厕所里挤满了人,付账的时候他再也找不出借口可逃遁。除此以外,他是个好伙伴,富有生趣,两人在一块时可以花上几个小时消磨在酒桌上。
至于菜呢——死亡菜单——马利斯还在考虑应该点些什么菜。要有炒得很烂的葫芦花来提提口味。当然得有肥鹅肝噗。或者茄子羊奶布丁,或者蜜鸽子,或者艾蒿慢炒猪肉(由厨师作出决定,马利斯觉得相当高兴),然后是迷迭香烤山羊奶酪,之后是牛奶蛋糊和樱桃馅饼或鲜桃马鞭草汤……
他停了一来,眼神迷离,似乎看到了未来这顿盛宴。我不得不怀疑如果桌子上有这么多的东西等着他,他怎么会有时间或者愿望去死呢。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回到了盛宴上。
“生命就这样过去了,”他说,“我们把一生的饭都吃尽了,我们曾像国王那样喝酒,我们曾大笑过,聊过天,吹嘘自己有过多少艳遇,为永久的友谊发过誓,喝光了瓶中的最后一口酒。然而下午还是下午。我们还没准备好要离开。再来一两杯满足一下胃口,还有什么比我出生的一九三四年生产的白兰地更好的东西吗?我举手招呼侍者,然后——啊!”
“啊?”
“致命的心脏病。”马利斯身子向前一歪伏在桌上,转过头来看着我。“我马上就死掉了,但我的脸上却带着微笑。”他眨了眨眼睛。“因为伯纳德要付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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