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书(36)

2025-10-09 评论

    57.B:然而,万一有读者发现,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伪装成“他”的鞑迦尔耍得团团转,原本他一直认定看似救主的人竟然是鞑迦尔,那么他很可能趁你不备在暗巷里打死你。我可不是在唬人!
    58.A:没错,所以你必须把秘密藏起来,千万不可以把这一行的秘密给出卖了!
    59.C:这个秘密便是爱,你要牢记在心。关键的字眼就是爱。
    60.B:不,不对,关键的字眼写在我们的脸上。去观看,去倾听。
    61.A:是爱,是爱,是爱、爱、爱!
    62.B:对于抄袭也不要过于胆怯,毕竟,在阅读与写作的领域里,我们之所以能得到这无足轻重的成就,其中的秘密,正如我们所有其他秘密一样,都藏在神秘主义的镜子里。你听过鲁米的《两画家之争》这个故事吗?他也是从别的地方偷来的,但他自己……(我知道这个故事,阁下,我说。)
    63.C:等你老了以后,你会开始质疑究竟一个人能不能做他自己,到那时候,你也会开始质问自己究竟有没有搞懂过这个秘密,这你可别忘了!(我不曾忘记。)
    64.B:也别忘了老旧的公车、草率成书的作品、有毅力的人,还有那些理解力比不上别人的家伙。
    车站的某处响起一首曲子,也许是从这家餐厅里传出来的,歌词吟诵着爱情、痛苦和生命的空虚。这时他们忘却了我的存在,陡然忆起自己是那冒着胡子的年老的雪赫拉莎德,于是便开始和乐融融、同仇敌忾、忧伤抑郁地叙旧起来。下面是几则他们述说的故事:
    有一位不幸的专栏作家,他终生的志向便是解说穆罕默德升上七重天的旅程,然而,当他发现原来但丁早已抢先一步时,他便抑郁而终;有一个疯狂而变态的苏丹和他的妹妹,小时候拘谨得像是菜园里的稻草人;有一位作家,在妻子弃他而去之后,便不再做梦;有一位读者,莫名地幻想自己是普鲁斯特与阿尔贝蒂娜的合体;有一位专栏作家,他假扮成征服者穆罕默德苏丹,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时而雪花飘落,时而,是黑暗。
    ——谢伊·加里波[1]谢伊·加里波(SeyhGalip,1757—1799),著名的苏菲神秘主义诗人,著作《爱与美》是奥斯曼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之一。[1]
    卡利普回想这一整天,他在清晨离开档案管理员朋友赛姆的家,走上奇哈格的古老街道,朝卡拉廓伊走去,当他步下路旁高起的人行道时,看到一张只剩骨架的扶手椅,仿佛是一场阴暗噩梦过后残留下来的惟一记忆。扶手椅被丢在一排门窗拉下的店铺前方,那一带的店铺多半是卖壁纸、合成纤维装潢、木料或石膏天花板,外头接连着通往托普哈内的陡峭巷弄,耶拉曾经有一次在那些小巷里追踪过交易繁忙的毒品贩子。手把和椅腿上的涂漆已彻底剥落,椅垫被划出深长的切痕,像是受伤的皮肤,生锈的弹簧无助地从里面蹦出来,好像一匹骑兵马被割破了肚子,流出泛绿的内脏。
    虽然已经过了八点,但卡拉廓伊的广场却空无一人。卡利普不由得把刚才看到扶手椅的荒凉巷道和眼前的空旷广场联想在一起,暗忖是否即将发生一场剧变,而除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察觉征兆。似乎因为预见了灾难,所以排班出航的船只全用绳索系在一起,所以人们走避码头,所以在加拉塔桥上工作营生的街头摊贩、流动快照师和毁容的乞丐们,全都决定把握生命的最后一天度假去。倚着栏杆,卡利普望着泥浊的河水沉思,想起就是在桥的这一头,曾经有一群孩子潜入水里找寻基督教观光客抛进金角湾的钱币。他想不透为什么,当耶拉幻想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干涸的那天时,却没有提起这堆满坑满谷的钱币,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它们将带来不同的象征意义。
    走上大楼,一进到办公室后,他马上坐下来读耶拉今天的专栏。但他发现那不是新的文章,而是以前登过的旧作。这可能表示耶拉有好一阵子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作品给编辑,但也可能暗示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同样地,耶拉的这一篇文章,不论是它的中心议题“你是否难以做自己”,还是其中阐述此疑惑的理发师主角,似乎并非单纯地在讲耶拉所写的内容,而是指涉外在世界中的别种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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