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一句话都等一等。他却保持沉默。于是,我只好机械地讲下去:
“我呢,倒无所谓,因为我在写《帕吕德(7)》,可是,叫我难以容忍的是,她不理解这种状态……甚至正是这种情况使我产生写《帕吕德(7)》的念头。”
于贝尔终于忍不住了:“如果她这样挺幸福,你干吗去搅扰她呢?”
“其实,她并不幸福啊,我亲爱的朋友。她自以为幸福,只因为她认识不到自己的状态。你完全清楚,平庸再加上盲目,那就更可悲了。”
“你要让她睁开眼睛,你不遗余力做的结果,不就是让她感到不幸吗?”
“那样就相当可观了,至少她不再感到满足;她要求索。”但是,我不能再进一步了解什么了,因为此刻于贝尔耸了耸肩,又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原先我不知道你认识理查德。”
这话简直就是一个问题。我本可以对他说,理查德;就是蒂提尔,但是我认为于贝尔根本无权鄙视理查德,便简单应付一句:“他是个很可敬的人。”而我心下决定晚上再补偿,对安棋尔谈一谈。
“好了,再见,”于贝尔说道,他明白我们不会谈什么了。“我赶时间,你走得又不快。对了,今天晚上六点钟,我不能去看你了。”
“那再好不过,”我答道,“这就会给我们带来变化。”
他走了。我独自走进植物园,缓步朝栽植的草木走去。我喜欢这地方,经常来;所有园丁都认识我,给我打开不对外的园地,都以为我是个搞科学的人,因为我坐到水池旁边。多亏终日监守,这些水池就不用管理了,无声的水流为之补养。池中任由杂草生长,浮游着许多昆虫。我就专注视着游虫;甚至可以说,多少是这景象使我萌生写《帕吕德(7)》的念头:一种徒劳无益的观赏之感,我面对灰色的微生物的感慨。这天,我为蒂提尔写下这悉话:
各种景观中,平展的大景观吸引我,景物单调的荒原,我本想远行到
水塘密布的地方,但是我这里就被水塘环绕。不要以为我悲伤,其实我连
忧郁都谈不上。我是蒂提尔,孑然一身,我喜爱一种景色,就像喜爱排解
不了我的思想的一本书。须知我的思想是悲伤的,也是严肃的,比起别人
的思想来,甚而是沉闷的。我比什么都喜爱这种思想,正因为要带着它漫
步,我才到处寻觅平野、没有笑容的水塘、荒原。我带它信步游荡。
我的思想为什么是悲伤的呢?如果这给我造成很大苦恼,我就会更加
经常琢磨这个问题了。如果不是您向我指出来,也许我还意识不到呢。因
为,许多您根本不感兴趣的事物,它往往感兴趣。譬如,它就很乐意重读
这一行行文字;它把乐趣寄托在各种小营生上,这无需我赘述,说了您也
弄不清楚……
轻风徐吹,颇有点儿暖意。水面上纤弱的水草被虫子压弯了。刚冒芽的小草间隔开石头的空地儿,稍许逃逸的一点水就润泽了根须。苔藓一直铺到池底,暗影愈显得幽深:青绿色的水藻挂着气泡,供幼虫呼吸。忽然,一只水龟虫游过。我不由得产生一种富有诗意的想法,从兜里掏一页空白纸,在上面写道:
蒂提尔微笑了。
这之后我饿了,于是决定改天再研究眼于草,先去码头大街寻找皮埃尔对我说过的那家餐馆。我愿想独自用餐,不料却遇见莱翁;他向我谈起埃德加。下午,我去拜访几位文学家。将近五点钟,下起一阵小雨。我回到家中,写下学校二十来个用词的定义,还为胚盘一同找到新修饰语,竟有八个之多。
到了傍晚,我有点儿疲倦,吃罢晚饭便去安棋尔家睡觉。我是说在她家里,而不是与她同眠:我同她一向只有无伤大雅的小小的调笑。
她一人在家。我进屋时,她正坐在一架新调的钢琴前,准确地弹奏莫扎特的一支奏鸣曲。时间已晚,听不见别的响动。她穿着一条小方格衣裙,多枝烛台的蜡烛全点着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安德烈·纪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