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感觉到,孤独非但无法使我康复,反而在毁我,于是,我便改弦更张了。我到乡间去,在林中纵马飞驰,去打猎,我还练剑,练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我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在一天的汗流泱背,纵马飞奔之后,当我晚上躺到床上,还闻到马厩味和火药味的时候,我便把头理在枕头里,身子紧裹着被子,嚷叫道:“幻影呀,幻影!你也倦怠了吧?你能离开我一夜吗?”
但是,这种玩命是徒劳无益的,能起什么作用呢?孤独把我驱向大自然,可大自然又把我驱到爱情中去。当我在戒律街的时候,我周围尽是些尸体,面色苍白地呆在死人中间,双手在满是血污的围裙上擦拭,腐臭味憋得我喘不上气来,我不由得扭过头去,只见眼前绿油油的庄稼波浪起伏,草场飘香,以及傍晚那沉静而和谐的氛围。我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安抚我的不是科学,我置身于这死人堆中是毫无用处的,我也将会死在其中的,像一个溺水者一样,面色苍白,像一只剥了皮的羔羊。我的青春病症是治不好的了,那我们就到有生活的地方去吧,或者至少是要在阳光下死去。”我这么说着,随即便骑上一匹马,奔向塞夫勒和萨维尔的散步场所;我正要在某处僻静的山谷中的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上躺下来的时候,唉!所有那些森林、所有那些草地都在冲我叫喊道:“你跑这儿来找什么呀?可怜的孩子,我们是绿色的,只是象征希望的颜色呀。”
于是,我便返回城里,在黑漆漆的街巷中走迷了路,我望着那所有的窗户里透出的光亮,望着所有那些家庭的神秘巢穴,望着那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啊!多么地孤独呀!那家家户户屋顶上冒着的烟是多么地凄凉呀!在这些任人踩踏的曲曲弯弯的街道上,人们忙碌着,受苦流汗,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挤来挤去,这里存在着多少苦痛呀。这简直就是一座垃圾场,只有人的躯体在社会上生活,而把灵魂撇在孤独之中,只有妓女在您走过的时候,向您伸过手来!“你堕落吧,腐化吧!那你就不会再痛苦了!”这就是城市向人类发出的呼喊,这就是用木炭写在墙壁上的话语,用污泥写在马路上的话语,用渗出的血写在脸上的话语。
可有的时候,当我参加一个盛大的晚会时,我坐在客厅一隅,看着所有那些穿着粉红色、蓝色、白色衣裙的女子坦胸露背,发辫垂着,翩翩起舞,宛如一群在和谐与美丽的天体中闪着金光的小天使,我便自言自语地说;“啊!多美丽的花园呀!有那么多可以采摘可以闻香的鲜花!啊!推菊呀,维菊!对那个要把你们的花瓣一片片地摘下来的人,你们的最后一片花瓣将对他说什么呀?‘有点爱,有点爱,一点也不爱。’这就是世上的道德,这就是您微笑的结局。您正是在这个可悲的深渊上,在极其轻批地抛撒着所有那些缀着鲜花的轻纱;正是在这个丑恶的现实之中,您像一只北鹿似的跟着您的小脚尖在奔跑!”
“唉!上帝!”德热奈说道,“干吗凡事都这么认真呀!我还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哩。您会悲叹酒瓶要空了吗?酒窖中有成桶成桶的酒,在葡萄产地又有的是酒窖。您给我用甜言蜜语做一个好钓钩,用一只蜜蜂做钩饵;要机灵点儿!给我在忘忧河里钓出一个像鳗鱼一样光鲜、滑腻的漂亮姑娘为您解忧去愁吧;当她从您的手中溜走之后,河里还有的是哩。爱吧,爱吧,您渴求着爱呀。千万别虚度青春;假如我是您的话,我宁可拐走葡萄牙王后也不去搞解剖。”
这就是我必须时刻倾听的劝告;当时候不早了,我便返回住所,心里难受极了,我把外衣盖在脸上;我跪在床边,我可怜的心便有所宽慰了。我流了多少泪呀!做了多少祈祷呀!伽利略曾跺着地大声嚷叫道:“可它在动呀!”我却在捶胸叹息
突然,在悲痛欲绝之时,我因绝望、年轻和偶然而做了一件决定我命运的事。
我曾写信给我情妇,说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我的确是信守了誓言,可是,我却每天夜晚,跑到她的窗下,坐在她门前的石头长椅上,度过那愁苦之夜;我看见她的窗户透着亮光,听见她在弹钢琴;有时候,我隐约看见她的身影闪现在微开着的窗帘后面。
有一天夜晚,我正坐在那条石长椅上,陷于极度的悲哀之中,突然看见一个迟归的工人踉踉跄跄地走过。他嘟嘟嚷嚷,语无伦次,时而还欢叫两声;然后,他便停止嘟喀,唱了起来。他喝醉了,两腿发软,在街沟两边晃来晃去的。最后,便在我对面的另一家门前的长椅上瘫坐下来。他手托着脑袋在石长椅上晃悠了一阵,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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