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奴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追问道:一边修习,一边克制,这功夫要怎么才练得好呢?
雷景行悚然动容,观音奴的话逼着他直面长久以来不愿深想的疑惑,他的十指紧紧交扣,缓缓道:确实,神刀门历代弟子,最杰出者也只能练到万里云罗界,我不过练到第七重的洁然自许界而已。修武与养性,似乎相悖,其实是我们没有彻悟,这决不能成为违反神刀之戒的理由。观音奴,倘若你有一天杀了人,那你在我这里得到的,我将全部收回。
室中忽然静了下来。萧铁骊站在窗边,风中吹来酽酽的醉梨味道。听着雷景行和观音奴说话,他有些微恍惚和悲伤,没料到观音奴与他如此疏离,这等大事也不与他商量。观音奴却于此时抬眼看他,他熟悉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后果地争取想要的东西。
雷景行觉得刚才说的话太重,轻拍着观音奴,安慰道:你的根骨极佳,比你哥哥也不逊色,我会好好教你。观音奴却跑到萧铁骊身边,拖着他衣角道:师父,虽然铁骊不能遵守神刀之戒,但我不要和铁骊分开。
雷景行笑道:那是当然。他眼睛发亮,笑得像只狐狸,看铁骊这几天欲言又止,想必对我们的行程有什么打算。我已经取到了存在朋友这儿的东西,接下来怎么走,嗯,铁骊你说说看。
萧铁骊有种落入套中的感觉,看着这一老一小,闷闷道:我要带观音奴回辽国。呵雷景行伸了个懒腰,正好我没有游历过辽国。今天咱们歇在这儿,明天就动身到删丹吧。
自西凉府往东,萧铁骊一行绕过腾格里沙漠,沿夏与宋的边界,缓慢地向辽国而去。雷景行喜欢游历山川、品尝美食,又是天下第一好管闲事之人,哪里出了妖鬼奇谈、诡秘悬案,他必闻风而至,誓要弄个水落石出,有时竟滞留某地一年半载,是以他们行进的速度极慢。到达宋辽夏三国交界的浊轮川时,观音奴已十三岁,萧铁骊更长成宽肩长腿的魁岸男子。
五年间,雷景行将神刀门的碧海心法和神刀九式倾囊相授,观音奴颖悟,且能举一反三,令他欣喜异常。时间长了才发现,她并不热衷神刀九式,可以转授萧铁骊的碧海心法和轻功要诀倒是格外上心。这鬼灵精怪的女孩,一开始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师父,你想不想当师公?
雷景行顿时呛住,心里明镜似的,缓缓道:也没什么想不想的,你要牢牢记住,不守神刀之戒,决不能学神刀九式。她心领神会,磨着萧铁骊与她一起练碧海心法。萧铁骊耿直之人,如何禁得起她巧言令色,百般纠缠。几年下来,懒怠练刀的观音奴进益不大,萧铁骊的刀法却是一日千里,让雷景行心痒难耐,整日想着把萧铁骊真正收归门下。奈何萧铁骊待他如师如父,却抵死不学神刀九式,只恐一入套中,终生不得自由。三人一路行来,颇不寂寞。
观音奴在神刀九式上不甚用功,却爱读书。某次她听雷景行用汉话吟诵《凉州词》,顿时惊叹艳羡,只觉音韵之美,无以复加,央着雷景行教她。识得汉字后,便将雷景行藤箱中的羊皮卷当书来读。卷中记的都是雷景行游历所见的山川地理、风俗人情和奇闻轶事,令观音奴对中原的花花世界生出无限向往之心。
这日行到浊轮川,三人在河边打尖休息,雷景行取出簿子勾画此间地理,观音奴捏着一卷羊皮书呆了半晌,忍不住问雷景行:师父,你这一卷里,为什么起首一句就讲湖山信是东南美,真有那样美么?
雷景行搁下笔,笑道:这话却不是我说的,是苏夫子《虞美人》中的句子。当下将这首词念了一遍。绍圣四年苏东坡贬谪海南,与当地士子多有交游,雷景行彼时仍在师尊座前,见过苏东坡数面。雷景行虽为海南黎族,习的却是汉家文化,对苏东坡颇为仰慕。
观音奴听了一遍便能琅琅重述: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一时心中起誓,他朝要去见识这碧琉璃似的湖山。
萧铁骊在旁边听得好生气闷。他觉得汉话佶屈聱牙,若非雷景行和观音奴爱说汉话,他原不耐烦去学,忍不住拔刀而起,一舒胸中闷气。他习的仍是亡父传授的刀法,然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每一刀挥出,皆有风雷之声。只是碧海心法与神刀九式相得益彰,与他的刀路却不合,用力时常感到窒碍不通。观音奴习刀五年,虽不甚用心,这一点倒也瞧得出来,蹙眉瞅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师父?雷景行微微一笑,低不可闻地说了一个快字。观音奴一愣,琢磨道:何以见得快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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