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惜光身当此境,早便惊怒交集,万不料恶名昭著的梅花帮匪首便是这么一位袅娜少女,而她口中“将这人拖出去处置了便是”淡淡说来,仿佛自己并不是人,甚至也不是猫狗,而不过是枯枝败草。他一死不打紧,可恨父亲一世忠良,竟要落得冤死狱中!一时间,他胸口悲愤欲裂,忍不住怒目振眉一声大吼。此时大雪已止,梅树上的积雪却为他这一吼簌簌而落,天地间忽然弥漫开一股悲烈苍凉之气。
少女转回身来瞅着范惜光,乌黑幽冷的眸子里有了一丝好奇。范惜光眦目叫道:“在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求帮主容我回去救出家父,一月之内,在下必定前来引颈就戮!”灰袍人“嗤”的一声冷笑,正要开口讥刺,少女素手微摆,道:“你闯我云客山,是为了赶回家救你父亲?”范惜光大声道:“不错!家父遭人陷害下狱,在下若能赶回救父,虽死犹感帮主大恩!”少女道:“你父亲是谁?遭何人陷害?”范惜光微一迟疑,官匪天敌,报出父亲姓名只怕不妥,然当此生死关头,面对这少女的翦水之瞳,直陈真情胜于谎言捏造,即道:“实不相瞒,家父便是青州知府范知恩,陷害他的是布政使王左安。”
少女神色一瞬间凝住,便似白玉上雾了一层轻霜,蒙蒙的看不清光华,却另有一股慑人的寒芒冷气。三名汉子对望一眼,神情俱是欲言又止。范惜光的心忽然剧跳起来,心知父亲的生死安危全在这少女一念之间。沉默有顷,少女缓缓道:“为人子孝义为先,本帮十分敬重,只是你擅闯我帮不可不罚。这是一粒焚心丹,可保你有七日之命救你父亲,七日后毒发而毙,你可愿服下?”
范惜光涩然一笑,扬眉道:“谢帮主七日之恩!”
范惜光步履蹒跚,好不容易捱至州境,不料城门已闭。若在往日,这数丈高的城墙原可一掠而上,但他腹间为梅枝重创,内腑亦被枝上所附劲气震伤,一口气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虽心急难耐,亦只得缩在墙脚。夜间风雪又大,肚中饿得翻转过去,他的褡裢中本还有两个冷馒头和一件皮裘,只是日间在梅花帮激斗中已经失落,这当儿只得咬紧牙关忍饥受寒。
好容易苦熬至天明开门,门卒见他身上带血,衣衫破碎,哪容他轻易进去,拦下了厉言盘查。范惜光正自搪塞,一名头目突然叫道:“他是犯官范知恩的儿子,快拿下了!”霎时间七八名门卒拔刀围了上来。范惜光大惊,若连自己都已为官府缉拿,父亲所获之罪必然极重!他拔出软剑一阵疾刺,虽在惊怒之中,因自幼生长于官宦之家,却没下杀手。众士卒岂是他对手,纷纷腕臂中剑,佩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他夺路而逃,众士卒哪里肯舍,拾了兵刃吆喝急追。这般追追打打,不一会又有一队巡城兵士加入进来,范惜光抱伤在身,亦复日夜困顿,气力终于不支,左肩上挨了一记冷枪后,脚下更觉虚浮,眼前晃来晃去尽是兵卒的脸孔和刀枪的寒光,头脑中一阵阵晕眩,暗想:“难道我竟要毙命于此?”他暗恨先前不智,此时欲待杀出一条血路,却已不易,只得发一声喊,红了双眼一阵血拼。
正自危急,蹄声笃笃,一乘黑马冲雪而来,马上一名裘服少年手挥皮鞭,鞭子过处,众兵卒兵刃乱飞,脸上开花,捂住了面孔痛叫而退。少年鞭子不停,冲到近前,俯身探臂,捉住范惜光左臂。范惜光借势腾身,稳稳落上马鞍,与少年一骑双乘,不一刻便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
少年策马不停,在城中东奔西突,对道路颇为熟悉。范惜光几次言谢,少年均不吭声。少年身形远比他文秀,颈中围一条黑貂皮领,油光水亮的极是名贵,头上一色黑貂皮帽压得极低,举手扬鞭之际,只见他手上也戴着精巧的麂皮手套。
范惜光力竭难支,黑马奔驰间,不觉将上半身靠在了少年背上。少年腰背一挺,一记肘拳重重撞在他肋下。范惜光猝不及防,竟给撞下马背,只跌得金星乱冒,几欲晕厥。这一来不禁气冲牛斗,少年虽救了他性命,却冷漠乖僻,实令人难生亲近之情。他大喘几口,艰难爬起身,怒道:“范某这条性命是阁下所救,阁下几时要取,尽管来拿便是。告辞了。”拱了拱手,也不辨方向,转身便行。
少年勒马冷冷相望,一张微黑清瘦的面孔绷得紧紧的,眼神里不露喜怒,待范惜光在雪地里趔趄出三四十步,方跃下马背,从地上抓把雪收力一捏,扬手掷出,方位奇准,正中范惜光背心灵台穴。范惜光昏晕栽倒,少年上前抓住他腰带,将他打横放上马背,手牵黑马,信步往僻静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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