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老者随便说了几处穴道,见小僧非但指点无误,更将几穴疗疾去邪,阴阳流转之理也说得头头是道,点头道:这一步认穴功夫,你也算粗略识得,接下来导引行气,却是甚难。好在你悟性尚可,也未尝不能贯通。言罢轻拍小僧,意示嘉许。
那小僧连日来与老者揣摸脉理,已生兴致,听老者夸奖自己,更是得意,拉住老者道:老伯伯,你又要教我甚么?老者笑道:这一步功夫,可是着不得急的。须知但凡做事,最难能的便是沉得住气,耐得下心。世人皆急功近利,又有几人能真正耐得住心性?几转轮回,多是过江之鲫罢了。
那小僧听他语意苍凉,问道:老伯伯是说,只要有了耐心,事情便能做好?老者摇头道:有了耐心,只是有了些根基,若要成就大事,非但要有过人才智,更要有雄视四海、鲸吞宇内的心胸。遍观天下,多不过蝇营狗苟、贪而无志之徒,又如何能懂得其中深境?唉,老夫也是近几年方悟出心无所住的真义,若早知数年,也不会困在少林了。言下深有悔意。呆坐一会,又叹了口气道:人各有私,始分贤愚,中有鸿沟,万难逾越。唯心有波澜之士,方能苦心独造,不同流俗。起身转了几圈,突然停下脚步,冷笑道:天纵之才,清澈见底;无识之辈,浅而混浊。嘿嘿,世间唯有无知才真的深不可测!周某一生特立独行,为万夫所指,莫非都是天意?
那小僧听这几句话不着边际,心道:老伯伯不知得了甚么癔症,为何他说话总与寺内僧人不同?实则大凡上智之士,多有自苦之性。这老者乃不世出的人物,所识所见皆高人一等,栖身人寰,累于才智,自不免轻贬万类,将世人看得沙土一般,但有言语,也多是自我炫表之词。旁人不褒其才,只贬其德,众口铄金,直把个万世师表,说成傲睨镇物的凶神。
那老者笑骂一阵,忽正色道:自来名利二字,最能迷心乱性,凡人一旦势利,便难救药;故有志之士须轻财帛,壮伟之才当保纯真。你天赋奇佳,更宜自重,切莫随波逐流,失了本性。那小僧慌忙点头。老者向他打量几眼,摇了摇头道:你生得富贵之相,却含早夭之数,日后性情必有大变。亏得身在佛门,倒也无事。
那小僧道:去年达摩院的空忍大师遇见我时,也似你这么说,他还劝我万万不可离开嵩山呢。其实我每日挑水打柴、吃饭睡觉,除身子长些,可甚么也没变。老者沉吟道:这僧人有些见识。但说不准你离开嵩山,却是无稽之谈。那小僧道:他既这么说了,总有道理。我虽不知山外如何,也不愿离开寺院。老者笑道:没出息的东西!甘愿做井底之蛙,只见这方寸青天?
二人说笑一阵,老者将话锋一转,说道:我前时失手伤你任脉,此后虽打通你璇珑、气海诸穴,但此时若传你运转之法,仍不免说到此处,又将余词咽回腹中。原来他近日暗自思量,想自己以数十年深厚内力传入小僧体内,只道他必似自己这般如蛆附骨,不可终日,及后又伤他任脉,自是更增凶险。不料小僧初时吐血逾升,随后却渐渐痊愈,不见有何异样。老者思前想后,不明究竟,那小僧懵懵懂懂,更是无觉无察。
实则他二人均未想到,那日正是老者激愤而发的一掌,方从鬼门关内救了小僧一命。须知老者体内两股力道非一时得来,本有先后之序,只是他心存偏执,一味以本身心法压制新生的内力,方成痼疾。那日他传功与小僧时,两股力道却是同时入体,无先无后。那小僧并无根基,也便无了亲疏好恶,加之两股力道入体时日甚短,均未占住形势。恰此时老者狂怒,击其一掌,震通他前胸任脉,两股力道在一刹那竟合二为一,大半顺势流入任脉之中,应了那句大命不知,殷福自在的俗谚。
老者想了一会,仍难解其中微妙,于是放下念头,说道:实则行气之法,全在呼吸、意念两处。初时循经而动,慎守中规,到得后来,便当脱此羁限,意贯周身。站起身来,挥袖做势道:其呼吸之妙,需于深、匀、慢、长上斟酌体会;其意境之幽折跌宕,需于假借虚实上着眼。当知气为力之帅,意为气之本,意即是力,力即是意,动荡则如折峡倒冈,呼吸则如吐雾吞云。话音未落,一件宽大的白袍忽然鼓荡开来,全身雍雍肿肿,样子十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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