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进得山门,见由南向北,依次排列了三座大殿,手指南面一座大殿道:四弟一路劳乏,且到此殿歇上一歇。手揽周四,大步前行。众僧知二人是众人首脑,都垂头丧气,紧随在后。
二人来在殿前,李自成见殿门牌额上写了三教殿几字,回身问道:此殿名曰三教,那是集儒释道三家之大成了?
一老僧见他言语不俗,合十道:正是。李自成哈哈一笑,与周四迈步入内。那老僧随后跟入,余僧都立于殿外等候。
却见这大殿之内,朝西立了三座泥像,中为丰臂润面,端坐莲席的佛祖;左右两面,各是乌眉墨颜、衣袖带风的大成至圣先师和道祖老聃。三座泥像神态迥异,却都流露出所主教宗的雍容大度。
李自成仰瞻片刻,随意问道:此殿香火如何?那老僧道:小寺虽甚幽僻,求签还愿者却是不少。李自成哦了一声,道:所求之签,可都灵验?那老僧道:福祸自在,心诚则灵。李自成闻言,忽生兴致,笑道:既是如此,我便抽上一签。走到孔圣像前,在签桶中抽出一签,细看时,却是一下下签。
李自成一怔,丢签笑道:儒术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儒以文求治而乱天下法,原不足深信。又走到释迦牟尼像前,信手向签桶中抽出一签,一看之下,仍是下下之签。李自成心中懊丧,挥手将竹签掷向泥像,骂道:自来佛理,多是孱弱诡词,导人惘世之谈。愚者不识,反奉为醍醐,岂不可笑?大步走到道祖像前,伸手抓向签桶,微一犹豫,又缩回手来。原来自成虽有雄略,性却迷神信卜,两番求卜不祥,心下也自骇异:莫非天降凶祸,我一生难逃劫数?一时惶惶自畏,第三支签便不敢贸然抽出。
那老僧低宣一声佛号道:三教俱合天道,皆是正理。施主妄议其非,恐伤自家运数。李自成气急败坏道:万事皆在人为,岂天意夙定?那老僧摇头道:施主身兼大命,竟不自知,岂不说到这里,笑望自成,却不再言。李自成听出弦外之音,忙道:大师看在下可有所成?那老僧沉吟道:老衲既入空门,本应弃此相卜小道,但见了施主面相,却也含隐不住。实则施主命主极显,先时虽不免波澜叠起,后必统率千军,为中原之主。
李自成大喜,颤声道:果如大师所言?那老僧笑道:施主若不信,只须取签来看。
李自成走到道祖像前,伸手取出一签,见此签竟为上吉,不由信了大半。他心中喜不自胜,又手指周四问道:大师看我这兄弟如何?
那老僧不假思索道:这位施主亦是命合紫微,日后成一方雄主,其势较施主犹为久长。
话音刚落,忽见李自成目露凶光,抽刀在手道:愚僧怎敢胡言!手起刀落,将那老僧砍翻在地。那老僧倒在血泊,凄然笑道:贼虽有命,性却难移,后必势败途穷,为乱刃所诛!言罢闭目而逝。
周四见李自成行凶杀人,失声道:大哥何故杀他?李自成冷笑道:我不过漫语相询,以为戏乐,他却口出妄语,岂不该杀?言罢恨意不消,大步出殿,冲左近喽罗道:快将众僧杀了,不可走了一人!众人应声而动,群僧尽皆尸横。
周四追出殿来,拽住李自成道:大哥为何滥杀无辜?李自成先时失态,这时敛住怒容,强自一笑道:众僧有口,恐泄我行踪,故尔杀之。说罢与几人快步向北面大殿走去,搜找寺中贮粮。
周四呆呆站在大殿门口,一股寒意窜上头顶:李大哥只因那老僧赞我一句,便杀了这许多僧人。这等喜怒无常的心性,较之那个张献忠可又阴鸷了几分!我已然遭其妒忌,日后又怎能生死相托?他本已对自成心生疑虑,思前想后,更觉此行势如伴虎,不由生出悔意。
众人在寺中搜得食物,便在殿内殿外起灶生火,煮食充饥。李自成欲暖周四之心,命人杀了一匹伤马,亲手烤了一块马肉,送到周四面前,见周四伤重难食,便用尖刀将肉片片割碎,送入周四口中。
周四见他割肉喂食,颇为精心,暗暗思忖:李大哥为人虽是难测,毕竟与我是结义兄弟。看他此举,对我尚有真心。此股暖意一经入怀,霎时将心中疑虑冲去大半。李自成观其面色缓和,忙又好言相慰。二人多日不见,难得畅谈契阔,自成有意令其开心,只讲些琐事闲言。工夫不大,二人便又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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