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侠伶(5)

2025-10-09 评论


    谢琴却一声也不言语,只是低着头,也没哭,灯光照着他。——这里的油已洒了一桌子,所以如今的光焰很微,但模糊的照着他羞涩怯懦的侧影。直像个大姑娘,真像个花旦,蓝布大褂可撩起来掖在腰间,头发上还沾了几片柳树叶。

    吴三贵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说:“快把屋门跟窗户都关好了吧!得啦!我也不叫你给拿臭虫啦!油都没有啦……”谢琴袅袅娜娜的到外屋去关好了门。他就又说:“快吹灭了灯吧!别烧那灯捻啦!我看你,有了地方吃饭你到睡不着觉啦!不如你还跟你哥哥,东走西撞去吧!那早晚要落得讨饭卫生!”

    吹了灯,又睡下了。除了臭虫还咬人,倒没有什么事。

    第二天,一清早,吴三贵就到柳树井谢家店去找老谢。老谢一见他来,就明白了意思,迎头笑着说:“吴老板!我给你荐去的那个徒弟,你收下了吧!你看那孩子有多么漂亮!你是快发财啦!”

    吴三贵说:“那个孩子长得倒还聪明,只是怕他靠不住。”

    老谢说:“没有什么靠不住。他们兄弟两个,在我这店里住了一个多月,真是规矩极啦!只可惜越住越穷,找不着一个吃饭的地方。依着他哥哥的主意。想把他卖给东边辅大人的宅里去当小厮。我知道了,就赶紧去拦。我说,那还行?辅大人的宅子是老虎窝,丫环老妈子一二百人,小厮、听差、护院、家奴等等,至少有四百多人,还全是无恶不作的人。辅大人那个人更是常为小事就杀人;把那么聪明又软弱的孩子,要是卖给他的宅里,那还不就是死吗?因此,我才指他一条明路,叫他把他的兄弟送到吴老板那儿。学戏,比当小厮不强吗?他的哥哥听了我的话,就这么办了。办完了,今天一清早就走了。”

    吴三贵说:“这一年来,我的时运也不好。可是你既多管闲事,叫他哥哥把他送到我那儿了,我冲你的面子还能不收下,只是不知道将来是能够赚钱,还是赔账?”

    老谢笑着说:“我包你将来一定能因那孩子赚钱。那个孩子长得太俊啦!学戏正合适,送在你那儿,我还有点舍不得呢!因为那孩子是个小子,假若他要是个姑娘?我准把他收做干女儿。”

    吴三贵也笑了一笑,同时心里不禁的感慨。

    他在二十年前也是唱花旦,一来到北京,就住在这店里。那时他还跟着他师父,而这老谢,不过是这店里的一个伙计;现在却成了大掌柜的了,很发了些财了,又胖,又有胡子。而他——吴三贵却因为唱戏,虽老也不能留须。虽然也算是个“老板”了,有了几个徒弟,但是依然落拓;不操心,就不能吃饭,这就是唱戏的结果。“艺人不富”这句俗话,令他想起来,就不禁的伤心。

    他叫老谢在谢琴的哥哥立的那张字据上,打了一保,他就走出了店门。

    这条街叫“柳树井”,原因是柳树特别的多。向东一望,不远,那里的柳树更高更密,柳荫里,露着那画栋雕梁的一片大宅院,那就是辅大人的宅第。辅大人是当朝的勋臣,封为侯爵,势力比王公还富。家中珠宝成山,在京城是最有名的;谁要是沾着他的一点光,一辈子就够吃喝的了。但是,谁要是倒了霉,得罪了他宅里的奴仆,也足以家败人亡。

    辅大人最还听京戏,他自己宅里也养着戏班,将来……吴三贵的心里又想:将来把那谢琴官排练成了,如若蒙辅大人叫到宅里去演唱;辅大人听了再一高兴,一赏钱,那就连我的棺材本儿都许够了……这么一想,心里又是喜欢。就回到家里,预备香烛,供上“老郎神”祖师爷。他自己烧香,磕完了头,然后就命谢琴官拜礼。拜完了老师拜师娘,因为师哥没在家,只得先拜师嫂,最后又命他们同门的师兄弟,四五个人一齐向着祖师爷磕头,这就算举行过了拜师礼。

    从此,吴三贵就给谢琴官说戏。这孩子可真聪明,一说就会,而且嗓门儿好,口齿又清楚。平常说话是带着点外省的土音,然而一学戏,一矫正他的口齿,很容易就会说了北京话。先教的这“小放牛”,身段那更不用多费事,真比练了六七年的胡华官(七头)好得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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