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琴妩媚天生,性情更为温和。平常连一句大声话也不说,吃的饭也很少;跟师兄弟们更没有一点儿争吵,他总是让着人。吃饭、喝水,都让人在先;连上毛房,也是等候别人全都上完了毛房,出来之后,他才走进厕所。
晚上,吴三贵可不让他在一屋里睡了。他要是再“钻在床底下”,那可怎么办呀?想着:这孩子早先一定是娇生惯养,他怕生人,跟别人在一屋睡不着觉,那么就不如教他到厨房里去睡。厨房暖和,与身体弱的他是有益,顺便还可以叫他看着耗子。因为厨房里的耗子闹得太是厉害,把存的那半袋粗米,都快给吃光了;又不能够养猫,猫常在“行头栊”上、纱帽盒上撒尿,所以就叫谢琴一个人晚上去睡厨房。谢琴的娇嫩的小脸儿上,也表现出了一点欢喜。他只是似乎时常牵挂着他那远走天涯的胞兄,忧郁若不能解。胡华官(七头)常拿他开玩笑,说:“你想谁啦?想你的婆婆家了吧?还是想你的张三郎呀?想你的王——王公子呀?……”
这一天忽然回来了一个人,是吴三贵的儿子吴铁肚。是个小矮胖子,早先也跟他爸爸学戏,唱“武二花”,会翻跟头,打武把子。但是后来他太胖了,而且他不愿唱戏,就到镖局里去帮忙,现在也是“广发镖局”里的大镖头了。在镖行中颇有名声,钱挣得也比唱戏挣得多。他向来不常回家,今天一回来,就不住的大惊小怪。
他先跟他的爸爸悄声说:“昨天,在天津府不远大道上,有人给劫了皇纲……”
“皇纲”就是皇上特命人从外采办来的大宗东西,谁敢劫呀?——除了瓦岗寨上的程咬金,大概是在隋朝的时候劫过一回,落得后来戴上了枷,幸亏被秦二爷(琼)给放了。——如今吴三贵听他儿子这样一说,他就吓了一大跳,说:“啊呀!这还了得?这是那处的强盗呀?”
他的儿子吴铁肚说:“听说只是一个人,劫去的没有别的,全都是珠宝翡翠。听说这个强盗剑法高强,样子也魁梧,说话是河南陕西一带的口音。有人疑惑是镖行的,我们吃镖行饭的可都害怕啦!都着急,怕受连累。”
吴三贵说:“我看你还是别干了吧!这要一拉上,就灭门的大祸。万一有人疑惑是你,可怎么好呀?”
吴铁肚说:“没人疑惑我。我又不是高身材,我的肚子又这么大,我说话也不带外省口音,我只是疑惑,这是谁干的呀?现在不但衙门的官人,四出捉拿那劫皇纲的强盗。我们各镖局,北京城四十二家镖局,五百七十多名大镖头,都要洗刷这个干净儿,商量着都要一齐出头,捉拿那劫皇纲的大盗!”
吴铁肚腆着大肚,很兴奋的。他的爸爸劝他在家里住两天,别在外面沾上嫌疑。他这次回来也是为会一会才娶了半年的娇妻;然而,看见爸爸又收了一个徒弟,是个“小白脸”,在厨房里住,他可就生了气。当他爸爸叫来谢琴,见见师哥的时候,谢琴给他作揖,他却腆着大肚子,理也不理。心说:男人么,可又长了一副女像,看他这媚里媚气的,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一肚子就许把他撞死。可是又听他的媳妇说:“这个琴官,是他哥哥给送来的,可怜极啦……”他却瞪着大眼说:“谁问你啦?……”
当日,就有不少镖行中人来找吴铁肚,跟他谈论那与劫皇纲有关的事。听说:“直隶总督衙门、天津府衙门、漕河总督衙门、死標、五镇、京里的都察院、顺天府、步军统领、大宛两县,以及兵部、刑部,全都派了人,严拿劫皇纲的大盗。
镖行中,在天津有金鞭袁豹、铁狮子刘雄、玉臂猿猴唐赐,在京都有老镖头神鞭林五公、花刀胡天永、赛牛皋张奉、铁夜叉焦敬、焦敬的妻子黎三娘,还有名拳师钟胡庆、广王府的护院小哪吒刁隆、辅大人——就是柳树井辅宅——的护院人黑蜈蚣晁四、赛关平王谨、猛霸王江苞等人。
至于天津府的大班头赛秦琼、顺天府的大班头追风腿、捉云手、步军统领衙门的飞钩伍降龙,那更不用说了。总之,这一些英雄、豪杰、名捕、大镖头,都要限在半个月以内捉拿住一个劫皇纲的大盗,及知情的、共伙的罪犯,四面八方现已撒下了天罗地网。如今这几个镖行朋友也是特来跟吴铁肚商量,他们怎样才能够藉此献功,而出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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