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侠伶(7)

2025-10-09 评论


    越说都越兴奋,吴铁肚拍着大肚子说:“看我的!我不捉住那劫皇纲的,我不叫吴铁肚。捉住了我也不向万岁爷的驾前讨别的赏,我只要一件黄马褂,一只白顶子大花翎,还得封我个官……“

    他们正说着,院里谢琴正在练习着唱“翠屏山”的花旦,说:“唔,石秀哇石秀!你不言讲还好,你若是言讲了,嫂子我岂能与你干休?”接着就唱:“耳边厢,又听得木鱼响亮,险些儿惊醒了猛虎大郎……”

    外面为这件劫皇纲的巨案,闹得天翻地覆;而谢琴却在这里安心的学戏,进步的很快,差不多只两天就学会一齣。师父吴三贵待他很好,师兄弟们也都不妒忌他,只是他那大帅哥吴铁肚,因为搬回家里了,就天天寻他的错处。

    夏天,难免有苍蝇,吴铁肚拿了一碗绿豆稀饭,其实不是他给盛的,当时却讹上了他。把一碗稀饭整个向他脸上泼去,并抡起大拳头向他头上猛砸,骂着说:“你成心要恶心我吗?想叫我把吃的都吐出来吗?稀饭里的死苍蝇,一定是你给放的!”

    谢琴只是低着头忍受,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吴铁肚故意叫他干粗笨的活儿,叫他一个人倒两桶脏水;叫他拿着灰泥上房,去补房上的漏洞;叫他搬石头搭鸡窝;叫他踩着蹻就去磨“豆腐”。无故的也打他、踹他、骂他,并在吴三贵的面前给谢琴说坏话。说别的还不要紧,竟说谢琴要调戏他的师嫂。

    吴三贵听了,可真生气了,就叫谢琴跪在当院地上,说:“我也不用说明是为了什么打你,反正你自己心里明白。我本应当把你赶出去,不要你啦!可是我心痛我这些日教你戏,下的那些功夫。这么点的人儿,本领还没学成,心眼却先坏了,我能不管教你!”用藤条狠狠的抽了他一顿,只是不敢打他的脸。吴铁肚却用棍子狠狠的去打谢琴的那细腰儿。

    可怜的谢琴,来到这儿还不到十天,就受了这样的虐待。他自己倒似乎还没觉着怎么样,师嫂看着,却心里真真的难过了。

    师嫂的娘家姓纪,她有个闺名,叫纪湘娥,也是南方人随着,一个作书吏的父亲在京长大了的。父亲去世了,继母也改嫁了,她一个伶仃的弱女,无依无靠,才于去年冬天,经同乡的作媒,嫁了吴铁肚。按理说湘娥虽生于官宦之家,可也是读书知礼;嫁了一个伶人的儿子,这儿子又是在镖行混的,本来就使她不大遂心。可是没有法子,她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训,她非常的顺从丈夫,孝顺翁姑。可惜她的丈夫肚子很大,里边却没装过一点诗书道理;只会发凶,自命为英雄,而且永远在外面住,不常回家。

    公公吴三贵人倒不太坏,可是一逢到手头没钱,或是觉着饭糙米硬了,立时也是大发脾气。屋里院中,也整日没有一点清静,不是说戏,就是练“武把子”。几个师弟本来都是苦孩子,可是学了许多的恶习。当着师父,都是像绵羊一般的老实;可是只要师父一转身,就都像猴子似的那么顽劣,嘴里还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说。

    纪湘娥今年十九岁了,她是个细长身材的,扁脸儿,不十分美貌,但也不难看的女人。她最怕看见师弟们挨打,而尤其新来的这谢琴官,人最老实,可是挨打的次数也最多。湘娥就心里觉得难受,曾经婉转的劝过丈夫:“你净打人家琴官干吗?现在你又不教他的戏,再说他也不是有什么错儿呀?……”

    不料她的丈夫抡掌就要打她的脸,可是没打下去,只踹了她一脚,踹得她几乎跌在地下。吴铁肚瞪着眼睛说:“你是护着他吗?你瞧上小白脸了吗?你这个狗婆娘!……”

    从此,湘娥也不敢再看谢琴一眼了,也是因为谢琴那可怜的像儿,令她不忍得再看。她时时躲着谢琴,可是因为住的院子太小了,她又必须整日往厨房、往公公屋里、婆婆屋里去操作家务;而谢琴是早晨必在院练习,夜晚必回到厨房睡觉,所以想躲也躲不开。就连她丈夫的那不三不四的朋友来了,她也是没法子躲。

    每天一清早,几个徒弟就在院子里“啊!啊!哦啊!……”的喊嗓子,这是伶人必须作的功课,嗓子就是“本钱”;然而可搅了她的睡意。

    她倒是不要紧,趁着这声音把她叫醒了,她得急忙起来,去伺候公婆的脸和早饭。可是这时,把她的丈夫搅醒了,那吴铁肚可真是生气。仰卧在床上,腆着那越气越鼓,好像身怀六甲似的大肚,就骂着说:“真他*的!冲着这个,我就还得搬走,上外边住着去。他*的,还不把这几个小忘八蛋全部打出去!”然而他可不能到院里去干涉,还得叫那几个孩子去喊,而那几个孩子的嗓子,也都不敢不喊,因为都还得指着这吃饭么!要是都不唱戏了,那凭他吴铁肚在镖局挣的那几个大钱,连他自己也养不住。所以虽搅了他的早觉儿,他可还是不能拦阻。他只是恨谢琴的那条嗓子,向他媳妇说:“你听!冲这条尖嗓子,他会能够命好?他会能够长寿,他的爹妈大概就是让他这样嗓子给妨死的。又跑到咱们家里天天来喊,妨咱们来了!早晚我非得把他宰了不可!”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王度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