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生日会当天晚上,江荻和陆是闻在学校门口分头,独自前往医院。
……
*
关逢喜较前段时间更加生龙活虎了。
江荻一进病房就见屋里坐着好几个人,都穿着病号服,把关逢喜围在中间,听他眉飞色舞的吹牛逼——
“当时那刀疤脸,抄起我的宝贝花瓶就往地上砸。老子卷起袖子要跟他干,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那小外孙直接冲进厨房拎了把菜刀出来,愣是追了刀疤脸两条街,吓得对方屁滚尿流爬到我面前,求那小祖宗放他一马!老子飞起一脚,去你的吧!!”
病房里发出叫好声。
老张头一扭脸看到江荻,忙跟大家伙介绍:“这不,这就是老关他外孙!”
另个老头激动接话:“你姥爷正在跟我们讲,你爷孙二人是怎么一起斗恶霸的!”
江荻眉梢微微一挑。
他怎么记得故事不是这样?
当时刀疤脸摔了关逢喜的花瓶,关逢喜吓得缩在茶几底下。
自己的确去厨房拿了刀,关逢喜还不忘一路小跑撵在他屁股后面喊:“别真把人打残了,他还欠老子二百块钱!”
江荻意味深长看关逢喜,对上老头子心虚的表情,呲牙咧嘴给江荻一个劲使眼色。
江荻扯扯唇没拆穿,把买的水果放到床头,漫不经心说:“是,我姥爷老当益壮,一脚就把刀疤脸踹出三米远。”
“听听!”关逢喜立刻拍胸脯,“从此再没人敢招惹我们爷孙。”
过了会儿医生来查房,把聚众病号挨个撵回病房。
关逢喜这才冲江荻竖起拇指:“行,你小子够意思。”
江荻没理他,倚在墙上划拉手机。
关逢喜给江荻扔了个苹果:“赏!”
江荻没接住,被苹果砸了下,不耐烦弯腰捡。
关逢喜纳闷问:“怎么这时候来了?就你一个?”
“不然你还想见谁?”江荻懒得抬眼。
“姓陆那小子呢?”关逢喜问,“怎么这两次都没见他。”
“在家。”江荻轻描淡写说,“他妈回来了。”
关逢喜点头:“难怪。”
他捋着胡子感慨,“要我说姓陆那小子真不错,学识渊博,遇事沉稳,出手还阔绰……前途不可限量!”
“只可惜不是你孙子。”江荻替关逢喜补了后半句。
关逢喜探过身开玩笑道:“你还真别说,你小子但凡是个丫头,我保准撮合你俩!”
江荻玩手机的手一停:“关逢喜,能不能消停点?”
“我说真的!”关逢喜义正词严,“他是个丫头也行,我要有小陆这么个孙媳妇,做梦都能笑醒!”
“你觉得他是能看上咱家穷,还是你能折腾人?”江荻冷笑,心里居然还有点点泛酸。
势必是看不上的吧。
关逢喜瞬间不服气了,干瞪着眼想反驳,又觉得江荻说的好像在理。
最后底气有点不足:“起码你长得还算凑合,有鼻子有眼的。”
“没鼻子没眼那是妖怪。”江荻把手机揣起来,给关逢喜倒水拿药,“医生让你静养,静养知道什么意思不?就是少说废话。”
关逢喜翻了个白眼,脖子一仰把药吞下去。
……
*
一直到探视时间结束,江荻才从医院离开。
关逢喜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变着花样,扭扭捏捏套他话,明里暗里打探江荻有没有想过回家住。
江荻没明说,他最近其实也在纠结这事。
待在陆是闻身边,他总觉得以对方的聪明才智,迟早会发现自己揣的那点心思。
到时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倒不如借此机会拉开点距离,这样自己也有时间冷静下。
兴许过段时间就正常了呢?
然而之所以迟迟没拿定主意,就是因为江荻发现——
自己居然特么的舍不得!
他早就习惯和陆是闻每天待在一起了。
夜晚的风带着潮湿,吹在身上也不觉得清凉。
江荻搭最后一趟末班公交到了陆是闻家附近,慢悠悠朝别墅区走。
陆是闻家灯火通明,客人应该还没离开。
担心吓到人,陆易被拴在院子里。看到江荻后,冲他摇着尾巴叫了声。
江荻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出头。
他没急着进屋,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抽了根烟,又刷了会儿视频。
等到手机只剩一格电,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才挪着步子到门口按门铃。
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
戴琥珀珠串的手上端着酒杯,疑惑问江荻:
“找谁?”
人堆里的苗玉兰插空抬起头,看到江荻后也先是愣愣,接着对女人说:“哦,是小闻的同学。”
女人应声,敞开门,江荻微微点头打招呼,侧身进入。
——别墅里一改平日冷清的样子,空气中充斥着香水混合各类食物的味道。
所有的灯被打开,亮如白昼,特地请来的厨师正将饭后甜点、水果轮番送到桌上。
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偌大的三层蛋糕,跟电视剧里的一样。
完好无损,应该是还没顾上切。
屋内男男女女共有十几个,皆是精心打扮,三两成群的谈笑风生。
苗玉兰一袭水蓝色连衣裙,脖颈上戴着金镶玉翡翠,游走在众人间,借着请他们品尝糕点,拟定之后的生意往来。
而这全程,江荻都没有看到陆是闻。
他有些迟疑上前,等苗玉兰与客人碰完杯,才礼貌地问:“阿姨,陆是闻在哪儿?”
苗玉兰这才反应过来,四下找了找,不确定地说:
“好像…在楼上吧。”
她从傍晚起就一直忙于工作社交,毕竟好不容易能借儿子过十八岁生日,把平时那些不太能见到的大客户邀来,自是不能错过洽谈机会。
江荻独自上楼,视线落向走廊尽头的书房。
直觉告诉他,陆是闻就在里面。
江荻慢慢走近,站在外面,叩了下门。
书房里一片寂静,江荻等了会儿,将手放在门把上,轻轻拧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浓烈的烟味从里面漫出来,纵是江荻这样的老烟枪,也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书房里没开灯。
借着深重的夜色,江荻看到一个雕塑般高大的轮廓正静静倚靠在书架上。
屈起一条腿,席地坐着,指间的烟头火光还在明灭跳动。
江荻张张嘴,一时竟没发出声音。
此时楼下的欢声笑语还在不断传来,与书房内的一室暗沉,做出强烈分割。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可这不是……陆是闻的生日会么。
自始至终,好像没有一个人在意他是否在场,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是名义上的主人公,却又像是被扔在黑夜里的局外人。
江荻的喉咙突然就有些发涩,心里某个位置像被人狠狠攥着,喘不过气。
怪不得陆是闻今天没留他在家里,是怕自己看到他难堪落寞的样子。
所以过去的他,到底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些别有用心的需要,以及用完即弃的抛下?
江荻几乎瞬间就理解了,自己在问陆是闻“他妈是不是要给他过生日”时,对方那句带着一丝无奈的“算吧”。
江荻迈腿,来到陆是闻跟前,一言不发垂眼看他。
陆是闻像是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在黑暗中无声的与江荻对视。
江荻闻到他身上有股很明显的酒味。
向来挺拔的腰板有些倾颓,幽深的眼眸蒙着层若有似无的醉意。
这是喝了多少。
“回来了。”嗓音被烟熏得沙哑,语气仍是温沉,“不是说等我结束给你发消息?”
“探视时间到了,被轰出来。”江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