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近视吗?”纪河问。
“都戴眼镜了还能是什么。”徐鸣岐挣扎着。
纪河又看向旁边的祝垣,还有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
“本来你不说的话,我确实还没注意到,”纪河又回复道,“他戴的确实不是高度近视的凹透镜。”
非但如此,镜片还是有颜色的,如果用功能判断的话,大概率是偏光或者滤光眼镜,用来过滤户外的强光,譬如说,当室外有雪地或者冰面反射时。
“他之前的隐形眼镜应该才是带近视度数的,但框架的那个不是。说明眼睛不止一种问题。”
还说明,祝垣这个人,一直在隐藏着那些问题。
真是奇怪,这种细节,怎么之前祝垣戴上眼镜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呢。
又或者,是他需要被拉出来,从某种惶惑的猜测里。看到祝垣找到眼镜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自我安慰,原来只是近视而已,绝不是别的问题。
要不然的话,命运对这个人,实在是太残酷了一些。
宛如终将到来的雪崩。
徐鸣岐终于妥协退让:“需要我告诉你吗?之前想跟你交换的那个秘密。”
“视网膜色素变性。”纪河问,“是吗?”
“果然是专业人士,这么快。”徐鸣岐没有否认,“连我都是后来才发现的。他压根就没告诉过我。”
原来这就是徐鸣岐的不甘心和怨气。
和一个可能会慢慢失去听力的人结婚,对徐鸣岐来说,纯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除了这个微小的缺点,祝垣压根就是他一辈子无法接触到的层级,所以他迅速地答应。听不见,能有多大的影响呢,聋人骑手还在天天给他们这些懒得出门的人送外卖呢。
但如果再加上另一个问题,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更何况,这两样重要的感官,还是逐渐失去的,比从来没有过还糟糕。只会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这其实已经是纪河不太熟悉的领域了,他把电脑从脚下的包里找出来,一半屏幕在网页上查找资料,一半屏幕在通讯软件上敲了好几个更专业的人士。
“这是Usher综合症吧。”师姐很快回复,“你说的这种应该是三型,发病率最低的,只占2%。他这种大概是成年后才发病,出现听力损失和Retinitis Pigmentosa,视网膜色素变性。我之前遇到一个小孩就是这种罕见病,但他是一型,一开始就重度耳聋,没学会说话,八岁开始视力也开始极速下降。”
“后来呢?”
“哎。”师姐的叹气词似乎能听到她的语气,“好好旅游吧你,别问了。我们又不是给人治病的医生。”
纪河当然不是医生,但他原本以为,来到这个世界第二次,挽救不了很多人,至少能救一个。
可是哪怕从藏地的冰川里逃出来,再回到庸常的世俗生活中,吃饭刷牙洗澡喝水扔垃圾,这些细碎的生活,伴随着逐渐发生的病情,这对祝垣来说,真的是一种拯救吗?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来错了,就像那名医生说的,本来就应该接受命运。让祝垣消失在冰川里,那样的结局,本来其实才是上天的一种垂怜。
“快到巴塘了。”小马突然说,开始征求意见,“但今天耽误的行程有点多,估计是开不到县城里。最近的村子里有个藏民开的民宿,条件挺不错的,还包吃,今晚住那儿行吗,哥?”
听起来像是在征求所有人的意见,但主要问的还是祝垣。祝垣前面对他挑选的酒店就不甚满意,只是勉强住了下来,但从床品到房间里的潮味,都提了不少意见,连小马专门加钱送的欢迎水果盘,也用眼神表示了几分鄙夷。
祝垣却是听得有些发笑:“你说不错那就不错吧,那还有什么办法,不答应的话,你不就要开到半夜才能到现场,那饿都饿死了。我之前说要两千左右规格的酒店就行,你也没给订到啊。”
“后面真的有的。”小马举起两指发誓,“后面都是松赞瑞吉级别的酒店,定的房间都说好了是最佳视野,而且房间也空出来了,给你的都是落地窗大床房,不会再住标间了。”
小马说得诚意满满,但从后视镜看祝垣的表情,原本还带着点笑容,听着听着,嘴角却沉了下去,实在不知道怎么又招惹了祝垣,惴惴不安地再次确认:“哥,这样行吗?”
“哦,今晚住藏式民宿?行。但你说的后面几天……”祝垣想了想,“没必要给我改单人间,还是标间吧。出来住还是节省点。”
“节省点?”这话把小马给听懵了。
“对啊,我要是住单人间了,那纪河不也要再住个大床房,多开一个房间多浪费,”祝垣耐心地解释了起来,“况且他本来就陪我出来的,都是我付,现在经济下行啊,我得省点钱。”
“不会啊,”小马还傻乎乎地认真了,“他可以住双人标间嘛,和我哥……”
等等,好像和徐鸣岐住不太行。这俩人要是住一块了,那他哥跟祝垣那岌岌可危的婚姻就更塌得没边了。
“和我……”
更不对了,自己一个司机跟纪河住,徐鸣岐难道去住他的司乘房?
“和、和你住挺好的。”小马最后说。
“是吧。”祝垣也挺满意,又问纪河,“你的一次性床单和睡袋还够吗?我又要再借几套了。”
“你用就行,”纪河没太在意,“反正我什么环境都睡得着。”
“什么地方都睡得着,那你专门带来给谁用的。”徐鸣岐突然插话,“这么贴心啊。看来毕业以后的饭票不愁了。”
“……”纪河意外地没有生气,声音还轻了几分,“徐总,要不明天换换位置,毕竟你这个前排的视野好多了,总不能一直是你坐吧。”
“呃,也行?”徐鸣岐被他这么一打岔,思考了起来,“你想明天坐前面吗?”
“我就不用了,祝垣坐前面吧。”纪河说,“我们坐一排,我总有机会把你踹下金沙江的。”
祝垣开始大笑。
第35章
或许是心情的好转,傍晚到达民宿时,祝垣看着简陋的条件,也只觉得颇具民俗特色。
但大概是小马提前嘱托了的原因,老板欢迎得过于隆重,车刚停好,人一下来,就给他们献上了哈达,一口一个扎西德勒,让人有些承受不住。等老板一边上菜一边问起他们是不是一家子兄弟的时候,更让几个人不知道如何回答。祝垣往嘴里狂塞着之前根本不爱吃的糌粑,但实在太干,噎住了,又狂咳起来。
“听说你们今天还高反了,年轻人要多增强免疫力啊。如果身体不好的话,我这里有品质最好的藏红花和虫草……”老板顺势推销起来,“你们看,今天这顿饭里的藏红花蒸蛋,就是我们用自己采摘的藏红花做的,这个炖鸡汤里还加了虫草和人参。”
“小马。”祝垣给了小马一个眼神,让他自己过来收拾这场面。
小马正在柱子后面打电话:“喂哥,有要包车的客人啊,行行行,我回头推给小李,别客气,大家都是一个车队的嘛,最近怎么样啊……”
“西藏不产藏红花,”纪河没忍住,开始反驳起来,“大部分藏红花都是伊朗产的,只是途径西藏传到内地去。”
“你这学生懂什么……那虫草总是我们进山里采的……”
“这个季节虫草还没出来吧?以前的存货?”纪河问,“很多虫草为了保存都会熏硫磺,还容易重金属中毒。”
“嘿你这……”
“行了行了。”小马终于姗姗来迟,拍了拍老板的肩膀,“都说了这是我哥。”
“你不是管谁都叫哥?”老板问。
“我艹,亲表哥!有血缘的,别坑了!端正态度行吗?”
“三个都是你表哥?”老板还不甘心,“那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