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羽的嘴角倔强地扯着不肯向下落:“我还没和其他人道歉,我要向你们保证,承风以后不会再因为我发生这种事。”
“我还没和你说吗?”老麦把揉搓得不成样的烟塞进嘴里,尝到一股咸味,呸地吐出来,“乐队解散了。”
“解散了?”纪羽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解散……怎么能解散呢?”
“还没正式宣布,啧,不过也快了吧。决赛之后大伙平分了通告费,那个谁,弹贝斯的他没要钱,你的所有报酬都在我账上,回头找个ATM机转给你…转给你监护人。”
纪羽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走到老麦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可你没说为什么要解散啊,大家不是说要一起干到老吗?”
“喝上头的胡话而已,哪能当真。”
老麦把胳膊从纪羽手里抽出来,从烟盒里重新抖了根烟,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辽光他家你也知道,欠了点钱,前段时间刚好还上,他妈找人给他介绍了个新工作,听说还不错,稳定,一个月有五千多,还交保险。贝旬嘛,他会作词作曲,卖版权不比东奔西跑地搞演出赚?我也觉得没意思,干脆不干了。”
他轻描淡写地交代了几人的去向,平淡。可纪羽还记得他们在地下排练室交换乐器,把一首曲子弹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每个人都笑得很快活。
“我可以出资的,就当,就当是发工资给大家行不行,不要解散……”
“纪羽,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纪羽第一次抢过老麦的鼓槌把节奏打得七零八落,也没见过老麦这么无奈的表情。
老麦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愚蠢傻帽的富二代,搞砸一切后才追悔莫及,只会用钱去挽救所有关系。
“我自己攒的钱,不是我家里……”纪羽试图解释,声音越来越低。
打鼓伤耳朵,老麦听力一般,但这么近的距离也够听出纪羽声音里的恳求。
他咬下烟嘴,说:“你不是也高三了吗,要做的事儿不比搞一个破乐队重要,等你上了大学,组乐队的机会还多了去了,跟我们这些人混一起干什么。”
就算纪羽爱演出时的激情,对乐队有梦想的追求,但哪能抵得过现实呢,就和其他人一样,说不上不喜欢了,但是要吃饭嘛,没办法。
哦,也许纪羽不为生活,但他总有更值得去做的事,错过一个短暂的舞台,也不算什么。
纪羽总归还有以后。
或许老麦没有丝毫嘲弄的意思,但一番话说出口还是让纪羽白了脸色,他抓着椅子的扶手轻声说:“你觉得那天我没来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去做?你觉得我没把乐队放在心上?”
“事情已经过去了,”老麦站起身,“不管原因是什么,它都已经发生了。结果其实还不错是不是,四强,也够我们吹一辈子了,还有奖金呢。”
他擦着纪羽的肩膀向外走:“我去买单,待会就直接走了,有空还是可以联系我,哦,记得把你爸妈收款账号发我。”
门打开,他还和门后的贺思钧打了个招呼,一点也不意外这人这么久时间杵在门外:“先走了啊,这儿的服务真不怎么样,擦个桌子半天没人来,还让你自己拿毛巾呢。”
贺思钧向里望了一眼,转头叫住老麦。
他缓声开口:“是我拦着他,耽误了时间没让他上台,这不是他的问题。”
他向自己身上揽责任,面上却没有半点歉意,眉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老麦。
老麦抱臂,肌肉充血显得刺青愈发狰狞,对他没有任何客气:“是吗,那你记得,以后别多管闲事。”
他好像没把两个小毛孩的话放在心上,说罢,转身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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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麦:高三生,谁敢惹?
第21章
贺思钧走进隔间内,关上门,包厢里已经没有纪羽的身影。
他俯下身向桌底望,在一侧找到蹲着的纪羽。
纪羽低着头,眼泪一部分从眼眶掉在地上,有的顺着鼻梁滑到鼻尖,啪地落下来,在地板上积攒成小水坑。
包厢内静悄悄,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微不可闻,贺思钧走过去,蹲下来,把手掌托在纪羽脸下,接住一颗又一颗微凉的泪珠。
连最后一点声音都消失了,纪羽转过脸看他:“怎么办,贺思钧,现在怎么办啊。”
纪羽一直都没法独立生活,他必须要攀附着什么才能生长。从前他无从选择,倚靠纪律攀爬的时候要规避锋利的尖刺,得不偿失,于是遇到贺思钧后他就将触须探了过去。
贺思钧不反抗不推拒,任着纪羽依赖着他,纪羽和他分享一切,几乎把什么话都说给他听。
学贝斯和加入承风,都有贺思钧的身影在。
指腹不忍心挑破的水泡,贺思钧会替他处理,排练时的每一顿饭每一口水,贺思钧会替他安排。
即便贺思钧不能作为他的队友站在他身边,也会在纪羽能看到的角落里。
贺思钧记录纪羽的成长,接手他的一应事务。
没能上场的决赛舞台,顶替他的贝斯手,也是贺思钧的补救措施。
贺思钧接管了一切,该对后果有所预料,也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可纪羽紧紧攥着他的手臂,问他怎么办的时候,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这不光关乎纪羽一个人,其他人的心,贺思钧是难以左右的。
“总会有办法的。”贺思钧的话语苍白无力。
“什么办法,”纪羽收紧手指,指甲快戳进贺思钧的皮肉里去,语调拔高,“你再找三个替代品给我吗,你出得起那么多钱吗?!”
纪羽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脸上却因激动起了一层红晕。
“如果那天我没有找你自己一个人走就好了,我干嘛要相信你呢,你早就找好要替代我的人了,还让他用和我一样的贝斯!”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让人替我上场,还是没有相信我可以上台完成演出?贺思钧,你自己干的事你怎么能忘?”
纪羽这段时间总是哭,因为这,因为那,眼泪像淌不干那样掉出眼眶,砸向地板,也砸到贺思钧的手背。
纪律说纪羽小时候总哭,纪羽的记性太差才记不得,纪羽却分明觉得是他没掉够眼泪,才会在成年前一直哭。
“我确实找了一个替补,但我不知道他会模仿你。”贺思钧的思绪像被拉直绷紧的绳索突然放松,在半空中拧成牢固的解不开的结,他不断抬手去擦纪羽的眼泪,被一遍遍躲开。
纪羽牢牢地抓住他,又避开他的接触,贺思钧不明白纪羽到底怎么看待他,也无从下手。
“你不知道?”纪羽用落了雾的眼睛不信任地看他,“贺思钧,你不能撒谎。”
“我不骗你。你不能上台,我要找人替你,谁都可以,只要能上台演出。”
听了他的解释,纪羽似乎没有高兴起来,反倒语调艰涩地问道:
“谁都可以,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贺思钧从四肢末端升起冰冷的寒意,但他刻意忽略了这份感受,仍说道:“你当时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去,你还有以后。”
“那是决赛!”纪羽脱口而出,“那是最后一场比赛,所有人都在等我们演出,你不知道那有多重要吗?”
寒意渐渐漫上后背,贺思钧望定他:“那幸好,是最后一场比赛。”
纪羽不可置信地猛然推开他站起身,肩膀撞到了桌沿,桌子沉重地发出颤抖。
“只要半小时!不,十分钟,就给我十分钟也不行吗,一场演出能花多少时间,我不会因为这点时间就活不了!”
“纪羽,你知道路上耽误的时间其实并不止这一点!”
“先生,打扰一下……”
纪羽听见来人声,立刻扭过脸去。
服务生只见里间两人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人像是摔倒在地,应该是响声的来源,正要上前询问,就听他说道:“请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