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风大起来,阳台的植物簌簌地摇撼,剧本“啪”地落在地。两人总算想起正事,季风廷望了鱼缸一眼,离开保护区,走到沙发边,捡起那本子。
演员几乎都拥有在拿到剧本最短时间里,归纳出故事核心和人物特点的能力。这故事并不复杂,如江徕所说,确是个闷片。
季风廷粗略翻完,想来想去,如果他饰演这位名为张悬的男主角,那么留给江徕的角色可选性就太低。
江徕走到他身边。
剧本翻回了第一页,上面写:张悬出狱那天下大雨,白天像黑夜,铁门从他身后闭上,眼前是条荒凉无垠的柏油路。门口只站着一个打伞的黑衣男人,见张悬终于出来,上前,打量他长相,问,你就是张悬?
季风廷指着这台词,迟疑地问:“难道你做这个角色?”
可是这角色介绍说他年龄五十有余,相貌瘦削,气质颓废,个头也不算高大。江徕演他,很容易没有说服力。
“我也想做,”江徕笑笑,“可惜有人比我更合适。”
他不知从哪掏来一叠选角卡,从里面翻一翻,取出一张单人照,用回形针别到剧本上面。
季风廷低头看,看到一张熟悉又令他感到讶异的脸。
“你觉得好不好?”江徕说。
“这一次,请谈文耀当演员。江徕做导演。”
第74章 旧DV
近来有个名为“料多多”的账号在深夜爆出一则八卦,博文中说,新晋影帝的电影新作已进入秘密筹备阶段,该片将会延续与上部影片阵容的合作,而所有人都猜不到的是,影帝和名导将在这部戏中摇身一变,双双完成跨界,男主角色已经确定演员人选,更在意料外情理中,请大家保持期待。
这条微博在发布三分钟后便被删除,可冲浪第一线的网友早就眼疾手快保留好截图,于是爆料便由“人传人”的方式流传开。一夜过去,等到各方公司发现,舆情已经控制不住。
评论区准确猜出江徕和谈文耀姓名,虽然不是没人提到季风廷,好在在男主人选上,有各方粉丝争执不休,季风廷倒是众人心中最不起眼的次选人物。
这给季风廷省去许多麻烦。月底他和公司另外两位艺人参加活动,媒体抓他采访,围绕《大路朝天》刨根问底,竟也没人记起问一句,眼前这人和江徕新片究竟有没有关联。
在后台还碰到钟晨。因为人多眼杂,两人不便细谈,不过钟晨明显早猜到答案,看季风廷的眼神都带着揶揄的笑意,最后要离开,他突然拍拍季风廷的肩,对他说,祝你们一切顺利。
至于江徕那边,就热闹得多了。
他将转变身份成为导演这件事情,虽有叫嘘和质疑声,但大部分观众是乐见其成的。媒体整天往他工作室打电话,想要挖到这部片子的一手消息,得到的答案要么是“不清楚”,要么是“不便透露”。好不容易在机场堵住他一次,江徕也只是罕见地取下墨镜对他们笑笑,说一句,天冷辛苦大家,又转过头吩咐梅梅,要“请大家喝热奶茶。”
漫长的冬季到来,正式进组前半月,因为谈文耀还没有完全收尾《大路》的后期工作,江徕所有通告又都排到开机前,摄制组只带了季风廷一个人到深山采风。
《张悬的彼岸》这部戏虽是林遥写就,但只要看过剧本的人,都会不自觉将这故事与《第八天》联系起来。
在《第八天》中,男主虎哥在狱中结识了身世凄惨的王二,重获自由后他无家可归,只好投奔比他先出狱的王二,却不料王二早两月便因病撒手人寰,只留下个没人要的脏小子,虎哥带走了他,给他取外号小豆芽。
后来两人流浪辗转,无奈之下虎哥回到家乡,在山头一座废弃多年的村小遗址上开了间孤儿院。因虎哥心中执念,院里收留的大多是双亲入狱无人管教的小孩,他为他们买教材请老师,想引他们向上向善。几年后忽有个年轻媒体人打听到这间特殊的孤儿院,用三百套棉服说服虎哥接受了他的采访。
自此后,孤儿院“名声大噪”。可随着网络上关于犯罪家庭劣根性的讨论愈演愈烈,孤儿院门口被扔下的小孩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市里来了人,孤儿院被强制关停拆除,孩子们全被遣散。
电影结尾,虎哥从看守所回来,只看到满目疮痍。他心如死灰,转头,却见早应该离去的小豆芽。他把小豆芽带到自己简陋的老宅,掏出所有积蓄给他,说:“等我一个礼拜,如果最后一天我没回来……”
他没说完那句话,在门口坐了好久,提起生锈的菜刀,不回头地向前走。于是小豆芽就坐到他坐过的位置,等了一礼拜,等到第八天。
当年这部电影上映后,便如同影片情节一样,在网络上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对于这个似乎未完待续的开放式结尾,观众也颇有微词。
林遥构建出的张悬,从身世、成长环境、人物性格来看,和小豆芽极其相似。当然,这并不足以让人认定他就是小豆芽。
此时张悬年龄已近四十,剧本里没有交代他过去十数年的经历,整个故事从他出狱那刻开始讲起,所讲述的,也只是一个劳改犯走出高墙之后的生活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戏将会采用伪纪录片的拍摄形式。接张悬出狱的那个人名为郑蜀,便是戏中的纪录片导演,与那位年轻媒体人说服虎哥的方式一样,他以每周八百块的酬劳为条件,说服张悬接受了纪录片拍摄。
如此看来,也难怪谈文耀愿意接下这部戏。除去种种原因,他演郑蜀,实在是本色出演,不用费吹灰之力。
季风廷这趟采风,便是去到张悬的家乡,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一座深山村落。
冬天,这地方冷极了,草甸枯黄,雪山遥远,村民大都住夯土房,墙面被风剥落了,颜色斑驳不一。
在这住了几天,摄制组的人都有些受不了,一是没暖气,二是高原环境工作难度大,三是洗澡如厕不方便。村里人也不多,时常都呆在屋里,平日生活乏味单调。离开那天,刚巧下过小雪,季风廷走出屋看,举目白茫茫空荡荡,只有雪坡上几头牦牛迟缓地甩着尾巴,天地间独剩下风声。
后来终于结束工作,到镇上定好的勘景点,大家转了转,不太满意,又到县城,接连住了好几天。
跟组的美术师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整天掰着指头算时间,好不容易等到放假,天公却不作美。一场大雪,来去县城的省道被交通管制,又逢新年将至,路上车塞几十公里,想去省会搭飞机,费时间费精力,一路折腾得很。
商量半天,最终还是执行导演拍板,愣是从现有车队里分出一辆越野,派了个当地司机送归心急切的同事下山,剩下的人就留在山里过新年。
季风廷没跟着走。
他爸妈早早来了电话,没寒暄几句,提出让他今年回去时一定带上女友。似乎当季风廷那番掏心的话从没说过。季风廷疲于应付,推说今年工作忙不回家,不出意外得了不大好听的几句骂词。
他挂了电话,出于愧疚,还是分别给两人微信转了笔数额不小的转账,当做年货钱。二老又哭又闹嘴上不饶人,收款的速度倒很快,再发语音消息来,已经带着笑意,夸他有本事懂孝顺了,又明里暗里打听他现在究竟存款几何。
季风廷一时间没回消息,后来忙着忙着,也就忘记了。
除夕夜那晚,剧组众人定了县城一家川菜馆跨年,一张圆桌,坐满从天南海北聚齐的同事,饶是之前没见过或不熟悉,在这特殊的时刻,也都有其乐融融的氛围。
这些天相处下来,大家都摸清季风廷的脾气,一边看联播春晚,一边没顾忌地指着荧幕上的明星侃八卦。间或有人端酒来拉季风廷聊天,他也乐意带着笑作陪。
也有人闲坐无聊,埋头玩着手机,兀地瞥见条热搜,眉毛一挑嚷起来:“哟,咱领导又上新闻了。”
众人都立刻好奇地凑过去看,季风廷反应却有些奇怪,放下酒杯,慢半拍地起身,等到前面挤满人,站到人群后,这才往他手机屏幕上瞟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