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他当时是怎么被选到剧组的,大家都有目共睹,能不能红尚未可知,又一没背景二没资历三没流量的,在他手底下做事,很难为自己履历增色添彩,也不怪别人都死活不愿意来给他帮手。
“噢。”梅梅点头,很平静的样子,盯着包子,又问,“那你怎么来了。”
包子一下子红了脸,低着头,盯着花,脑门就差一左一右顶上“娇羞”两个字,他抓耳挠腮地傻笑:“我这不是正替我叔的班儿么……平常也没多少事儿干,他们不愿意来,那就我来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完,他悄悄问:“梅梅姐,你吃饭了没?门口有卖粥的,待会儿我就去买,再给你捎两根油条。”
剧组成日忙碌最是缺人,在岗却没多少事儿干的,多半都是大事小情都办不利索的关系户。
梅梅看他几秒,忽然长出一口气,说:“算了。”
“啊?”
“你在季老师这儿的工资,到时候来找我结。记住,这事儿嘴巴闭严实点。”
包子愣了下,不明所以地问:“这……季老师知道吗?”
“在他面前,你就当没这回事儿。”梅梅带着他往病房门口去,木着表情,低声叮嘱,“还没醒呢,小点儿声,等他醒了,就弄点清淡的早饭来,江老师陪了一夜,你来他也就好先回去休息了。”
包子吃惊地撩一下眉毛:“江老师还没走呢?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门被轻轻推开。屋里的昏暗与安静像浓雾一样迎面拍来,让人不禁心脏收紧呼吸屏闭,每往前踏一步都小心翼翼。
包子跟在梅梅后面,找见江徕的身影,他背对门口靠坐在椅子上,沉默得几乎要跟这片浓雾融为一体。包子踮着脚往里走,以为江徕会在打瞌睡或是玩手机。快凑到跟前才猛然发现,江徕竟然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男人,目光有些飘离,又很沉静。
“老大,”梅梅低声叫他,“剧组派的人到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顿了几秒钟,像宕机电脑被按了重启,江徕站起来,回过头,视线冷淡地落到包子身上,对他点点头,说:“麻烦你了。”
包子赶紧摇头,颊边两块肉被甩得抖起来:“不麻烦不麻烦,搭把手的事。”
说完又心觉古怪,好像这句话没必要由江徕来说吧,或者换成“辛苦你了”更合适一点,但他来不及细想,梅梅跟在江徕身后也要离开,包子赶紧追上去,小声拜托她:“梅梅姐,我又加你微信了,这次别忘了通过啊……”
得到梅梅点头,包子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里,终于有空将手里的百合放下,坐在江徕刚才坐过的位置上静音玩起了游戏。期间两位导演也来看过,见季风廷没醒,便没多留,早早回了剧组。
后面游戏也打累了,包子将手机收起来,视线百无聊赖地在病房里转圈,最终停到病床上那人身上。屋子里人来来去去,又安静下来,季风廷仍然睡着,瘦削的下颌线隐没在光影里,清俊的眉眼紧闭,微皱着眉,似是睡梦中也被病痛煎熬,所以身体很轻地蜷缩起来。
平常看着挺高的个子,病倒在床上却成了这样薄薄的一小片,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只有一片蝶翅那么脆弱。
看他一无所知地睡着,包子撑着下巴走神,心中不免替季风廷觉得可怜。一把年纪了还没混出来个名堂,连个助理也请不起,这人好像根本就没公司帮衬吧?上次给他办的那个接风宴,滑稽,说是接风,所有人都到场了一通消息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人记起来要通知他。本来因为换角的事情,江徕好像就一直显得怪怪的,又碰上这种事,不得不在医院守了他一夜,会不会心生怨言也难说呢。一说要派人给他打下手,组里头的人尽都推三阻四,除了季风廷没价值这个原因,其实更多是怕因此开罪江徕和钟晨。
季风廷其实能感受到吧?大家对他冷淡的客气与虚假的尊重。所以他连躺在这里都显得孤独,像条海里的河鱼,游离在人群之外。
做个客串跑龙套也不至于此,偏偏做了江徕的搭档、谈文耀的主角。也真是的,无名无姓的人怎么可以站在山巅呢。
包子展开发散的联想,等在颅内世界酣畅够了,才发现季风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这时正安静地望着他。
包子呆住,季风廷便对他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哎呀,季老师你醒啦?”包子蹦起来,一把拍开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你饿了不?想吃点儿什么?”
房间骤亮,季风廷闭了闭眼。包子把椅子拉开,坐到他床边,喋喋地报菜名,等他一溜说完了,季风廷叫他的名字,“小包子,”他指了指被包子一屁股坐住的地方,笑着轻声说,“你往下坐一点,地方宽敞些。”
包子低头看,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压住了季风廷输液的那只手,忙不迭挪开位置,傻了一阵,又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捧起季风廷一大片青紫的手,像捧一块易碎的瓷器,不知所措瞪着眼,居然低下头,对待小孩儿那样,“我给你吹吹……”
季风廷忍俊不禁,摇头,把手收回来:“没有事,不疼的。”
他视线一转,见到床头自己被充好电的手机,又不经意地投向包子身后,像是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你来很久了?”
“啊。”包子点头,“医生说你还得再挂两瓶水,今晚住一夜,明天就能回去了……哦对,导演也来过了,让你不要担心组里,好好休息就行。”
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季风廷想听的重点。想起来什么,包子又咧着嘴笑开,蛮愉快地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就尽管使唤我吧,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御用助理啦。”
第18章 这些词语其实就是命运
季风廷明显愣住了。
可能是大家都从事于演艺行业的原因,很精彩的,季风廷脸上这一瞬间的怔愣,让包子不由得联想到许多画面——当然,这并不是说季风廷此刻就在表演。
只是这种愣住的表情如同某种枯槁的东西,树叶或是蝉蜕,轻飘飘落到人心脏上,触动到一些隐秘的、不起眼的,大概此生都很难要主动追忆的瞬间。
譬如说他曾跟着学校中队去探望伶仃孤老,临走前扫视他的家徒四壁,不经意敷衍道,您老别送了,我以后每周都来陪您聊天;又想起被家人临时托付给他几天的一个远方表妹,因她常年生活在乡下继母家,跟自己有好大代沟,他不愿与她多有接触,便随手扔给她一个自己玩腻的游戏机,对她说送你了,要是喜欢就收下。
看到季风廷的表情,包子忽然想起这些画面,当时这些人在自己说完话之后,也表露出来同样的神态。
迟到的感受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爬上来,聚成一只吊诡的手,攫住心脏。太奇怪——他根本从未留心在意过,这时候却为什么莫名地感觉记忆深刻。他们微微瞪大的双眼,提防中有谨慎的期待,仿佛在不可置信,在反复确认,真的吗,这样珍贵、宝贝,这样好的东西,真的要给我这样的人吗。
短暂的怔愣之后,季风廷轻轻摇头,竟是拒绝:“不用了吧。”他微微偏过脑袋,目光淡而远地落到另一旁尚未收起来的陪护床上,发呆一样,“这不就给你加了成倍的工作。”
恻隐——该是这个词来形容,因为这样一个微表情,包子心生恻隐,于是决定给予季风廷一点帮助。
“别操心这个嘛季老师,反正替你跑腿儿跟替场务跑腿儿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就这么定了。”带有指点的意思,他笃定地说,“这样,等你病好了,我找个好地方,你请江老师吃顿饭吧。”
闻言,季风廷转而看向他。
包子挺了挺胸膛:“我叔说了,人和人的交情呢,一多半儿都是吃饭吃出来的,就算是天大的过不去,喝喝酒吹吹牛,也就一笑泯恩仇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