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机取了好几个机位的镜头,几秒钟后,敲门声又响起,突兀地回荡在客厅里,深夜、老屋、暴雨前,咚咚咚——
季风廷视线落到浴室的方向,浴室水声仍然淅沥,他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收到了。嗯。”
江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季风廷站在沙发旁边,背对着他,一边接电话,一边看怀里的东西。
屋顶的光源昏黄,他穿着旧衣服,领口被洗得松垮,这时候有些歪斜地搭在肩上,脖颈的皮肤在微光中泛着温暖的光泽。他怀里是一大捧艳丽的红玫瑰。
看了几眼,江徕没说话,边擦头发边往床边的电扇走,脚步声带着点潮湿。
“惊吓还差不多。”季风廷对着电话笑了两声,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好啊,那周末见?”
挂掉电话,季风廷把花放到茶几上,一直盯着看,不知在想些什么。花瓣在阴影中是很暗的红色,像大片被雪梨纸包装过的鲜血。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要说话,只有电风扇运作的声音。过了会儿,江徕把毛巾放回原位,脚步朝向门外,他又要离开,却不再说他要离开。季风廷听到他的脚步声,等他走远之后,才开口。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小雨?”
脚步声停住了。季风廷继续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相反我出生在一个很热的天气,那年夏天几乎没有下雨。”
他在讲孔小雨的身世,讲起来也很简单,不是博取同情的语气,只是平直而漠然地陈述,讲起来跟自己不相关那样:“五岁之前我有爸妈,五岁之后没有了。我住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学过很多东西。有人告诉我,像我妈这样的女人,我爸有无数个。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我为什么叫小雨。”
江徕没转身,他低头抽起了烟。季风廷抬起手,缓缓抚摸玫瑰,他表现得像一个惜花人,手指却在一点点用力,收回手的时候,攥住了满满一大把花瓣。
他开始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踱步,摊着手,漫不经心,百无聊赖。像他的足印,花瓣一瓣一瓣地落在他脚下。经过电风扇,剩下的轰地全飘起来,落得满床都是。
“你呢?”他问江徕,“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你是不是从北方来?”
江徕的背影很沉默,或者说很抗拒。他静静抽着烟,季风廷都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却开口,坦言:“我十八岁那年出的门,再也没回去。”顿了顿,他又说,“我不喜欢雪。讨厌。”
季风廷笑了,因为江徕,不,因为江徕所饰演的邢凯,他顶着一副流氓大哥的脸,却说了孩子气的单词。
他碾碎了一片花瓣,摩挲着手指尖红褐色的汁液,说:“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你在雪地里走路,走了很久,很冷,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堆火,火堆旁边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江徕重复。
季风廷说:“很奇怪,当时你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我再回头看那个男人,发现他坐的地方变成了沙漠,你还站在雪里头。”
听到这话,江徕很轻地笑了下。他转身看着季风廷,边吸烟边一步步朝他走来,走近他,注视他,眼睛里是一种无具名的颜色。
过了会儿,他忽然夹着烟躬下身,侧过脸对着季风廷,看着那束花:“你不喜欢花?”
季风廷只回答:“我知道我本来不是同性恋。”又说,“你在意这个?一束花。”
江徕没有回答,默默吸烟,烟雾笼罩住他的模样。季风廷看着他,正要说话,却听江徕问:“你去了吗?”
他指的是孔小雨梦境中的选择。随着他的问话,季风廷脑海中竟然真切地浮现出那个梦境的画面,夜晚、雪地、沙漠、寒风、木柴毕剥的声音、邢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明明它属于孔小雨。
“我不知道。”他沉浸在梦的氛围里,慢慢说台词,“我很快就醒了。”
江徕回头注视季风廷。窗外很恰时地吹来一阵风,墙壁上的影子微微晃动。江徕的脸近在咫尺,不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人总像陷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季风廷觉得,江徕很想说什么,类似于,别找他,不要去,留下来,但他最终没有。他什么也没再说。
他脸上是一种无法通过表演而表现出来的情绪。
真让人嫉妒,江徕如今的演技简直炉火纯青。
“喂。”季风廷突然靠近,轻声叫角色的名字,“要不我们……”
呼吸之间,季风廷嗅到邢凯的洗发水气味。他抬起手指,触到江徕下颌骨,另一只手也探过去,将江徕的脸轻轻捧住,与他面与面,很安静地四目相对。江徕的眸色好深啊。
坦白讲,这是一种会让人发疯的忍受。季风廷静静注视他几秒,忽然对他笑了笑。一仰下巴,吻在他唇上。
唇肉与唇肉相碰又分离,麦克风应该能收到,一声细小的“啵”,响在山雨欲来的风里。紧接着,他要离开,按照剧本上写的继续看着他,等江徕再说一句什么话,亲过来。没想到后脑勺却突然受力,他被猝不及防地压向江徕,两人复又吻到一起。
不似季风廷的隔靴搔痒,江徕的亲吻有很简单直接的粗暴,他撬开季风廷的齿关,像一种很无情却又忘情的扫荡。
来不及做反应,季风廷本能地要后退,他不得不后退,像森林里的动物避忌另一个比自己更强势的同性。可他无路可退,江徕扔掉烟,用手掌从后面撑住他,有不可抗拒的力度,迫使他不得不挺直腰背迎接这个吻。
仿佛魂魄飘摇,荡在空中。看着这一幕,季风廷觉得荒唐,怎么前任与前任还能拥有如此的热吻呢。他的躯壳却不争气地连连败退,只有逐渐乖顺下来,用一种类似慕强和依恋的姿势,抱住了江徕脖子。
拥抱他的体温,贴近他的心跳,尝到他嘴里苦涩的烟草味——这些都很久违,久违到恍似某种蛊毒发作,竟然令季风廷忘乎所以。直到风掠进来,腰间陡然一凉,他才发觉,江徕撑住自己后背的手不知何时,在这吻里从下摆撩起来他衣服,此刻正顺着他腰际往上摩挲。
他从鼻腔里面哼:“不……”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江徕不为所动。季风廷想要推他,江徕却忽然将他打横抱起来,把他放在床上。床架发出嘶哑的负重声。
风变得大,带着夜晚城市的温度,取景器里,昏暗灯光、陈旧家具、潦倒的大束玫瑰,与两人的身影一同入框。不知哪里来的声响,一直黏着夜风沙沙。
导演说OK,叫停。江徕放开季风廷,一秒都不愿多跟季风廷黏在一起的样子。他也不回头看季风廷,直起身,问谈文耀:“这条行吗?”
谈文耀点点头,立刻安排人重新布置灯光,又让人给季风廷他们拿来贴隐私处的胶带,迅速清场。
紧接着,他们就要准备拍摄计划中的第二场戏。
这亦是整部电影中第一场赤膊上阵的亲密戏。
第21章 入V二合一
离正式开拍只有几分钟余裕,谈文耀给他俩讲戏。季风廷穿着一身被江徕揉得又皱又垮的衣服坐在一旁,抿着嘴听,既认真,也局促。
这场戏尺度很大,可以说,现如今演艺圈这样多年轻艺人,几乎没几个人接过这样的戏份。
谈文耀忽然转头看向季风廷,对他说:“我想要的那种氛围,大概是要观众能同时感受到孔小雨的八九分随性和一两分真情。”
这话有意思,可以说好懂,也可以说费解,谈文耀讲戏时极少给人掰碎了揉细了,效果如何,全在演员有没有见微知著的领会功力。而他又身具艺术工作者们的坏毛病,爱点到即止,用模棱两可的形容,可能他们希望作品呈现出来的东西,其本身意味就很难以三言两语说清道明。
谈文耀继续说:“我们这部戏里,亲密戏份很重要,说它是最关键的重头戏,一点也不过分。这一场是孔小雨的第一次,在其中又显得更有特殊意义一点。你好好把握一下。”